金银花露 - 耽美小说 - 君大夫的噩梦在线阅读 - 13、说第四个真相

13、说第四个真相

    男人一怔,目光落在君莫问的身上,逐渐放柔了:“是,那孩子便是你。”

    “后来呢?”君莫问又问。

    男人想了想,继续说下去:“你母亲到底食用了积年的药汤,生下你便血枯而亡。你母亲去世,赫连娜没有留在崔家的必要,恰巧其父弟入京来寻,我们便打算制造不贞沉塘的假象,放她自由。又是这位陛下,趁机命人真的溺死赫连娜,赫连睿大怒,这位至尊便允他入朝为官,最后方有我崔家灭门之祸。”

    “所有的一切都是,”君莫问转头,目光迷茫而愕然地落在了昏迷的帝王身上,“都是陛下一手促成?”

    男人想了想,却又摇头:“不能一概而论,期间势力盘根错节,有赫连睿,亦有镇西王府的手笔。”

    猛然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名衔,君莫问又不禁回头,重复道:“镇西王府?”

    男人点头:“想想,当是时,镇西王世子不过弱冠之年,论起腹有鳞甲,竟是生平仅见的佼佼者。”

    君莫问有些明了,又不甚明了:“三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瞧着君莫问,用目光去细致描绘他的眉毛眼睛,瞧了片刻,叹了一口气,却又笑了:“镇西王府一门贵胄,镇西王更是以手握兵权的重臣之身,尚了皇帝甚为宠爱的长公主,无他,惟一门纯臣,立身中正耳,何以会掺和到这权力更迭的一滩浑水里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竟是为了你。”

    君莫问张了张嘴,只觉得吐词艰难,每一个字都带着棱角,出口便划破口腔:“三叔的意思是……”

    “我崔家到底根基深厚,即便是大厦将倾,也有三斤烂钉,而且当时与赫连睿与陛下的不合,已经摆在了台面上,多少有些防备,能够败得那样迅雷不及掩耳,当悉数归功于镇西王世子殿下,”男人微微一顿,时隔多年提及,还是能回忆起当初的愕然,“若非亲耳听见他对你祖父提出,用你的自由,换我的性命,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样一个年不过弱冠的少年郎,竟能想出帮着陛下灭我崔家来得到你的主意。”

    灭了崔家,得到他?将他踩进土里,再捞出来,这实在是秦十三会干的事情。

    君莫问恍惚想起,他躲在无人的书架后面,听见三叔跟祖父谈话,听见三叔伏在地上呜呜地哭,原来三叔哭的竟不止是这即将凋敝的朱门,还有即将失去自由的他。

    祖父必然是答应了秦衍的要求,所以法场之上,他才会被人劫走。于崔家而言,他众目睽睽法场被劫,如此声势浩大,不过是掩护三叔逃走的障眼法。于皇权而言,他本就是交换镇西王府出手的卒子。所以最后追兵并未执着于寻他回去,只杀了一个匪首便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君莫问不由得有些后怕。如果没有赫连睿,没有赫连云廷,他早已是镇西王府里,秦十三手中一名见不得人的娈宠。积年之后,也许早已是乱葬岗上的一堆白骨,被野狗分食。

    君莫问忽然醍醐灌顶:“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刺杀秦十三的势力,根本就是……”

    男人点头:“没错,是我派人做的。只可恨,竟一直未能取他的性命。你说我说得对不对,世子殿下?”

    说着,男人望向御座后的屏风。

    君莫问不禁侧头,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就望见一袂清俊的身影,自屏风后走出,一张比之名妓芊芊更为美艳绝伦的面孔,暴露在君莫问的注视下,竟然是坦然的:“前面的部分,我不得而知。不过这后面,参与崔家灭门一案的部分,倒是不错的。”

    秦衍!这秦家排行十三的世子殿下,竟一直悄无声息地躲在屏风后面。

    秦衍迎着君莫问愕然的目光,微微一顿,话锋一转:“但也不过是上有命,臣下从之,尽忠罢了。”

    男人嘴角一挑,勾出个嘲讽的弧度:“世子殿下说得好听,那你今日抽调羽林军协防九门,私率府兵闯入大内,如此躲在这大殿屏风后面伺机而动,又尽的是哪门子的忠心?”

    君莫问总算明白为何这大内一片安静压抑,犹如死城,秦衍竟起兵造反了。

    秦衍便笑了,他生得妍丽,若非剑眉英武,直如个美艳绝伦的女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个位子,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我不过是想要济一济天下罢了。”

    男人也笑了,因荒天下之大谬,便笑得乐不可支:“至尊的这位凭着莫须有的猜忌灭了我崔家,倒扶植起你当真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可笑,可怜,可悲,可叹!”

    秦衍拔了剑,那剑极窄,剑鞘缀满宝石,佩在腰间,乍一看装饰大于实用。也是拔了出来,剑刃雪白,透着寒光,才发现真是一柄吹毛断发夺人性命的好剑:“这些话你留到下面,与崔家的亲朋故旧说去吧。”

    噗!一柄寒光闪过,没入了秦衍胸膛。

    秦衍没有反应过来,还低头去看,只见伤口被匕首塞得满满当当,只溢流出一丁点的血,濡湿了华丽的袍子。看清楚胸前贯穿的伤,秦衍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扑倒在地,顿时气绝。

    至尊的那位不知何时醒了,他有气无力地靠着柱子,沟壑丛生的面满是虚弱的冷汗,一咳,又是大捧的血喷出,濡湿了前襟。但君莫问不敢小瞧了他,正是他,抬手甩出一柄匕首,结果了秦衍的性命。

    至尊的那位靠着柱子,黑沉的眸子自满是皱褶的眼皮后面投过来低敛的光:“莫问,你听了那样多的真相,不如,也听我跟你说一个怎么样?”

    “庭儿,他已经是身受重伤,不要听他废话,杀了他!”轮椅上的男人忽然开口。

    君莫问下意识就要上前,一步跨出,却也看见至尊藏在指尖的寒光,与刚刚没入秦衍胸膛一样的寒光。寒光一闪,轮椅受力向后一退,君莫问侧头,便看见上面的男人已经气绝:“三叔!”

    至尊摆了摆手,他的指尖又有一点新的寒光:“你现在可以坐下听我说吧?”

    君莫问想了想,却满心疑惑悲愤,乱糟糟的一塌糊涂,根本想不出什么来,只席地而坐:“陛下请讲。”

    至尊歪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眯缝着眼睛歪着头,便如同睡熟了一般。空气里只弥漫着血腥气,美艳绝伦的镇西王府世子的血,昔年簪花戴翎骑马游街的状元郎的的血,也渐渐冷却了。

    君莫问等得不耐,几乎想要上前去推醒他,他终于开口了:“崔中卿,是女儿身,却扮作男儿身,是你祖父的主意。今上曾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位得道高僧卜卦,卦象扑朔迷离,最后似是落在了崔家,说崔家二子若是男子,便政通人和,若是女子,便危及社稷,于是你祖父便让崔中卿自小扮作男子。”

    又是这种攀附怪力乱神之说,君莫问忍不住道:“一个孩童的性别,左右江山社稷,太荒谬了。”

    至尊点了点头:“是荒谬,但因将二女儿扮作二儿子,崔家封侯拜相,也是不争的事实。”

    君莫问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至尊也当真说了下去:“所以岭南之行,你祖父是真的打算杀了崔中卿,并不是做戏。”

    君莫问一惊,张了张嘴,却满心里更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祖父唯恐崔中卿身份败露,危及崔家世代的门庭。岭南之行遣了最好的杀手,崔中卿中途遇见赫连睿拔刀相助,才保全了一条性命。却也受了伤,暂住赫连家养伤期间,与赫连娜暗生情愫……”

    君莫问又是一惊,忍不住出言打断:“赫连娜不是女子吗?我父,母亲亦是女子,如何暗生情愫?”

    “女子便不能互相爱慕吗,”至尊中气不足,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却还是耐心十足地解释道,“崔中卿多年被当做男子教养,早养成了男子习性,而赫连娜来自异世界,本就对性别看得极淡。”

    君莫问迷迷糊糊地点头:“请继续说下去。”

    “你祖父击杀崔中卿,自以为做得隐秘,青衣卫却也不是吃素的,今上便对崔中卿的身份起了怀疑,遣人来查。来查的青衣卫亦是世家的公子,对崔中卿早就心存爱慕,窥见崔中卿更衣,一时情不自禁。事后,虽然他自裁谢罪,中卿却怀孕了。”

    “中卿为扮作男子,常年服药损害身体,又刚刚遇刺,尚未恢复,堕胎恐怕伤及性命,若是留在岭南,安心养胎,有赫连娜的医术,或许能母子平安。偏偏你祖父一计不成,又生一记,盼着长途跋涉,一尸两命,执意要中卿回京,赫连娜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中卿一起来到了中土。”

    “赫连娜日日照顾着崔中卿,不敢错眼,不敢有丝毫疏忽,但她终于还是疏忽了。当她找到中卿的时候,中卿已经受了重伤,气血两亏,勉力生下孩子,终于撒手人寰。赫连娜本来想将孩子带走,崔家既然连自家人都能下了毒手,自然不会对她一个外人手软,谎称她与人私通,便秘密地沉了塘。”

    至尊说的这一切,太让君莫问震惊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这个养大自己的父族才是居心叵测的罪魁祸首的论调:“若祖父能杀了母亲,杀了赫连娜,要永远地保住这个秘密,为何不杀了我?我当时不过是个初生的婴孩,要杀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赫连睿。”

    “赫连睿?”

    “不错,正是赫连睿,”至尊话说得多了,人便累了,又歇息了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下去,“赫连睿与赫连云廷前来上京探望,却得到了崔中卿身死,赫连娜溺亡的消息。赫连睿武功高强,于戒备森严的护卫中,只身闯入崔家,闯到你祖父的卧榻前,说你若是死了,你祖父也要死,如此才保住了襁褓中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