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开门
窄梯呈螺旋,我们慢慢往下,这才发现那炼丹炉大得出奇,洞底没有自然光,就头盔上的探照灯随着动作晃来晃去,我心里发怵,想会不会光束没打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爬过去,或者墙上抠开的石头里有虫,密密麻麻涌过来把我啃成一具白骨,跟埃及金字塔电影里似的。 之前随我导师去过一些溶岩洞穴,但那些基本都是天然的,没有这么强人工修建的痕迹,这地方显然具有某种目的性,古时可能用来炼丹,甚至坐化几位真人道长都不为过。 宗教性质的建筑修在地下,我还是头一次见,快到底下,抬头上望,洞顶至少离我们数百米高,最后一阶石梯我往下轻轻一跃,才转身,忽然心脏一滞,呼吸不畅,直直往后跌了几步。 那壁上,好大一副钟馗像。 想想,几百米高的岩壁,巨幅石雕钟馗神像,他长得又是那个吊样,浓眉大眼,怒目圆瞪,目眦尽裂,把我吓个结结实实,要不是定力好,肯定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顶巨炉,有一辆卡车那么高,能把好几个人塞进去炼化。正想拿手电筒照照炉身青铜壁上的花纹,老韩叫我别动,离它远点。 我心说这是个黑洞还能把我吸进去怎么地,再说来开门不就是开这顶丹炉的门,你应该在前面拉条红带,剪个彩还能让我有点仪式感。 鼓手已经开始卸装备,有条不紊地把安全绳索脱下来放在一边连同外套叠好,他里面穿短袖,腰上绑了一圈护腰似的沙袋,我心说这哥们军人出身吧,无时无刻负重训练腹肌。只见他将腹前类似皮带扣的金属扣拉开,从里面抽出一条又黑又长的鞭子来。 谁见过在腰部缠鞭子,反正我是大开眼界,那鞭子不是很粗,却感觉很有韧劲,质感很足,黑色中藏着交叉绑织的金线,手持握柄部分似有雕刻青龙盘月,看着高级,鞭子中的阿玛尼。 他抽出没有立马在地上挥出一鞭,扬起几米灰尘,而是左手持柄,右手就鞭身在手腕上缠了几圈,上次在鬼屋就是这么拿围巾在左右手缠的,搞半天是习惯动作。 第一眼看上去他不是那种戾气很重的人,故而我也不能想象他挥鞭揍人是什么样子,就是比较安静,像整个世界把他遗弃了,又或者他把整个世界遗弃了,背向身后。 我让老韩给我讲讲这里的故事,风俗历史,他说一边去,真当旅游参观来了,他跟那个一同下来的老道士在忙,就是把一些瓶瓶罐罐,被黄符封口的酒坛子摞在一起,这个地方作为地窖不觉得太麻烦了吗,下来取个酒还得吊威亚。 倒倒腾腾弄完好大一会儿,再看鼓手已经站在了青铜丹炉前,鼓手个子不矮,跟我差不多,此时在炉前都衬得渺小,丹炉像个巨怪,黑暗中张着血盆大口,向下睥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在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地底阴冷幽旷,气氛庄重肃穆,我还好,站得远感受不到那么切身的压迫感,也就是去趟成都乐山大佛,只敢远远看不敢站到脚底下,上网查了这叫巨物恐惧症,好多人都有,那钟馗巨型浮雕就把我吓得够呛。 我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茫茫中有东西在呼吸,总不能是那丹炉,我打了个寒战,要不是在地底下怕氧气不足,都摸出根烟压压惊。鼓手放下缠在手腕上的鞭子,未预料就挥出一鞭,打在那丹炉的青铜石门上,一瞬间像是寺庙鼓楼撞钟,巨大的声音不断回响在空间内,由于岩壁的反射性,声音撞得到处都是不见减弱,恍然有种是壁上雕刻的神仙发出的齐声的颂吟。 教堂唱诗班合唱完许久后,我是不敢靠近,我觉得那炉叫得太大声了,太痛苦了。教授朝他喊了一句“开了吗!”,鼓手静默一两秒,回“没有。” 敢情还是个M,又来一鞭。这次鼓手向后退,助跑,踩在岩壁伸出的石块上起跳,空中一个漂亮的三百六转体,从上向下挥出一鞭,丹炉又开始嘶鸣,仿佛是活的一样,我听得心惊胆战,好像听到海里的鲸歌,据说鲸鱼声波的频率是20Hz-20KHz,超声波人耳接受不到,我们听到的都是经过仪器转换后的声音。 炉似乎起了点变化,具体变化在哪儿我也说不出来,就是感觉不一样了。老韩带着那老道还有我过去,他检查了一番身上带的东西齐全确认无误,盯着那炉像在山脚看珠穆朗玛峰,把手递给我说咱们是死是活就走这一遭了,我心说至于吗,他摊着那手戳了我一下,我才反应过来是要我拉住。 我还没牵过女孩的手呢怎么要牵你这老头子的,不情不愿地握住,看旁边鼓手还仰头望炉,我干脆上手拉他手牵住,他看了我一眼,又看回这炉。 他空着那只手走上前,握住把手往外一拉,呲啦一声,门开了。 他踏进去,拉着我,我又牵着教授,心想会不会很危险底下是万丈深洞,以防丢失或掉落,我们要紧紧联系在一起,一片漆黑,我心里吐槽在玩鬼屋密室逃脱呢。鼓手走在前面,脚步很稳,一点都不迟疑慌张,好像他看得见,或是知道前面没东西。 黑暗中穿行了很久,逐渐有光亮一点一点亮了起来,“白天”了我心想,来了来了,第一个NPC要来了。 但是什么都没有,这好像是个车站,我们一出来就在火车隧道里,往前走就是站台,不像现在的站台,像七八十年代的旧火车站,有点荒凉。 老韩看起来很兴奋,放开我自己去找线索,我也不能显得那么废物,就凭经验去找火车站牌什么的关键信息,看见老韩沿着警戒线开始摆蜡烛,霎时冒了一身冷汗,又来,这是哪儿死过人了。 鼓手若无其事把鞭子收起来,我心里虚得慌,别又像上次那样那鬼又冲我而来,我就偷偷摸摸蹭到鼓手身边,尽量离他近一点,没话找话咕哝说几点了,这点火车都停运了。 他说这里没有时间,没有时间概念。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我坐着,他站着,候车椅子木质的,陈旧腐朽一股老木头味,他看我不明白,解释说:“时间不会流动,这里不存在时间。” 飞机掉下来还需要时间呢,别说人在空间走动,随后我反应过来,是“我们”的时间不会流动。好比从这个门里再回去,我们还是一动不动拉着手。 这是怎样的一个奇幻空间,要不是实感太强还以为在做梦,要不就是盗梦空间。 老韩叫我过去,站在警戒线旁边,我心里嘀咕他想干嘛,还是站过去了,他把铜铃红绳一头系在光有杆子没站牌的铁杆上,一头系在我腿上,合着把我当柱桩呢。 蜡烛沿着线摆了一排,间隔半米左右,每支蜡烛后面又间隔半米摆了一竖,成半米左右的一条条道。 他退开老远,静静等待,这次没有拉普念咒省事多了,就我站在那儿跟个傻子一样,静默间,远远的一声长啸,有列车进站,我站在警戒线上,离列车太近了,怕被卷进去,条件反射想走,老韩使劲挥手叫我不要动,我又退回去,像在风中的稻草,整个人虚虚浮浮摇摇晃晃。 我闭上了眼,听见火车声音越来越近,紧紧闭的眼皮下面闪过一道白光,是火车的车头灯,稳住,物理距离不足以带起引力把我吸进去,所以害怕只是我的心理障碍。 火车从我身后擦过一段,开始减速,停了下来,我松一口气,睁开眼,没敢回头看,听到火车在我身后开门的声音。在下一次列车发动讯号响起前,我一动也不敢动。 忽然,离我几米远的车头那截烛光开始摇曳,铜铃声大作,绳子在晃,连着我小腿肚子感受太深切,一起在抖,有规律的先是由远及近熄灭,噗噗两下像是有人越过绳子跳进轨道,这时,车发动了。 可以想象,当时在现场的人群被突然如来的那人拨开,天雷地火之间,亲眼目睹他跳进铁轨,都来不及反应,接着响起一声惊呼,然后是惊恐地尖叫跟四处叫人的骚乱。 火车开走,我就没什么事了,正准备解绳子,车开了一截又停下来,准是发现意外紧急停车。 但,离我四五米的地方有根蜡烛灭了。 “有一只手。”鼓手说。 我心说你别吓我,还没解完呢这绳子。 鼓手又说:“他爬上来了。” 我一慌,越解越乱。鼓手突然大喊一声:“他朝你过去了!”同时向我飞奔,看到了,他妈的蜡烛灭了一排,就快到我跟前了。 鼓手冲向我,速度快得惊人,拉起我胳膊往车上一甩,甩进我身后开着的火车门,太快了,就觉得我整个人飞出去,回过味来就在火车上,车门关闭,蜡烛灭到我脚前的最后一根。 这边砸得我眼冒金星,老韩从另一截车厢上来的,火车哐次哐次开走,离站台越来越远,我说怎么办,这火车开往哪儿,我们回不去了。 老韩说他刚去驾驶室,没看见司机,幽灵火车,我心说这不废话,鬼都看不到,还有人? 我看向鼓手,他站在车窗前,凝视外面,外面这么黑还有美丽夜景可以看,你那眼睛是夜视镜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