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露 - 耽美小说 - 《楚慈》(双性)在线阅读 -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54.

    楚慈被三连否认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刚醒来就被人打了一顿。

    天刚凉他就被门外的吵闹声弄醒了,人还迷迷糊糊的,突然一声像要震开房顶的痛呼在他耳边炸开,睡意一瞬全无。他刚坐起身,阁楼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踢开,列成了两块破木板。

    楚慈人缩在床脚,冠孝如疯疯癫癫地从外面闯了进来,手里还握着把带血的万能刀。楚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第一反应就是爬下床撒腿跑,但是人没滚到床边,冠孝如已经红着一双眼,狰狞着表情朝他扑过来。

    楚慈下意识就抬腿给对方来一脚。他好歹是个有手有脚准备成年的男人,大抵有点反抗能力,没那么容易被一个中年人抓住。

    可冠孝如手里有刀,他见状不妙,竟举着刀就要捅过来。楚慈吓了一跳,侧身一滚从床的这头滚到另一头,顺势下了床,脚刚沾地准备趁发疯的冠孝如没反应过来从门口冲出去,结果冠孝如不知怎的,以一个奇妙的姿势滚了过来,还绊了他一跤。

    楚慈人摔在地上,脑袋顺势就磕到了旁边的木桌角上,磕了一个眼冒金星,冠孝如已经从后面抱了上来,勒住他的脖子,万能刀的刀尖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他猛然冲门口赶进来的人大吼一声:“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刀捅进他脖子里!”

    楚慈被背后的冠孝如硬是拖了起身,他脑袋刚被磕破了,一道热流顺势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淌了他一眼睛的血水,他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看向门口,头还晕着,所以看眼前的景象都不太清晰,他好像从一群大男人里看到了楚啸天的脸。

    那个胖大的男人被背后几个彪形壮汉簇拥着,表情冷淡,话也冷淡,他还在谆谆诱导着:“孝如,这是我俩之间的事,孩子是无辜的,放开他。”他的话是那么轻,却是那么不容置疑。

    多好听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那么恶心人呢。

    楚慈面无表情地想着。

    从今早一睁眼,到现在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情,楚慈完全摸不着头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冠孝如和楚啸天的谈判破裂了,才有了今早这个僵硬的局面。

    他们在谈什么,楚慈无从得知,也没法推理出来。他不是什么读心专家,还能在两人你一眼我一眼里读懂所有的信息。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楚啸天竟然肯亲自到这里来,说明事情还是挺严重的。

    他不信就他这么一条贱命能引起楚啸天的重视,那就是冠孝如提出的条件里有一部分是有关于他的,而且严重威胁到了楚啸天本身的利益的。

    那么他和楚啸天的利益之间有什么联系,是值得冠孝如拿出来当谈判的筹码的呢。

    楚慈皱了皱眉,他唯一想到的只有冠家,冠家和楚家,最早有关联的——是冠婉香,他的母亲。

    可是冠婉香这么一个老早死了十几年的人,又有什么值得楚啸天关注的呢?

    想不通,楚慈只觉得头开始疼,冠孝如完全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他跟昨晚就仿佛是两个人,前一晚还彬彬有礼地劝慰他不让他担惊受怕的男人,今天一早就变成了个疯子,拿着把锋利的刀子要准备割他的喉,明明快死到临头,楚慈却丝毫不觉得慌张。

    他就是这么个没有感情的人,凉薄到某种程度就变成了无知的无畏。

    冠孝如不肯放他,楚啸天却一点都不慌张,相较而言,他更为淡定,仿佛那个绑匪是他而不是冠孝如一样。他视楚慈为无物,全程都在专心地和冠孝如谈判,像个知心大哥哥一样劝他迷途知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冠孝如忽然觉得可怕了起来,他浑身都发着抖,而手里的刀割在楚慈的脖子上,已经划下了一道血口子。

    楚慈却仍然面不改色,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乖乖地扮演着他人质的角色。

    楚啸天最后警告了冠孝如一句:“孝如,放开他,孩子是无辜的。”

    冠孝如却吼他,让他闭嘴,手里的刀离了楚慈的脖子,刀尖转向楚啸天:“楚啸天,你他妈就是个人渣,是你负了小香,你对不起她,你他妈就应该偿命!”

    楚慈被冠孝如吼得一边耳朵要失聪,他不自觉地侧了侧头,避开他喷在脸侧的口水,没想到冠孝如似乎被他这反应刺激了一下,他突然又转向了刀锋朝着楚慈,借此威胁楚啸天:“楚啸天,你有本事就当着孩子的面说说,你是怎么逼死小香的!”

    55.

    楚慈被冠孝如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骇了一下,他愣愣怔怔地转过头看着楚啸天,表情也有点呆。

    其实连楚慈自己都没怎么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的妈妈冠婉香,到底是怎么死的。

    别人都说冠婉香是生他时难产的,楚慈是一点都不信的。

    楚啸天从来没告诉过他。他小时候也不是没问过,不过因为楚啸天过于冷漠,对他的话都是听一半不听一半,有时候甚至不会听,所以楚慈问完这个问题,很快就会被保姆阿姨打发走了。

    小孩子忘性大,他也一样。

    他虽然渴望母爱,但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有一定的好奇心,但付诸行动的动力是有限的。而且家里还有那讨人厌的徐小田,他整一童年都浪费在了和楚杭争风吃醋里,哪有那个精力去思考自己母亲真正的死因。

    而且直到他今天回头来才发现,他整个童年的轨迹,似乎都有意无意地被楚啸天引导到了另一个方向,然后逐渐偏离了他母亲死因这个应该笼罩他一生的阴影。

    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自己也说不清。

    依他理智而言,这算好事,毕竟他不会究其一生都被母亲的死亡捆绑住,让他活在阴影里;而依他感情而言,这又算坏事,他作为一个儿子的角色,不贪恋母爱,甚至对已故的母亲一点敬意与眷恋都没有,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冠孝如今儿忽然提这么一嘴,他倒不感到震惊或愤怒什么的,他心里更多是好奇。当然,如果要真是楚啸天害死的他的母亲,他会更恶心楚啸天,而冠孝如如今用刀割他脖子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严重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啸天,好像真期待能从对方嘴里听到一句好话似的。

    结果没有,楚啸天表情都没变一下,弯起的眼尾纹依然是那么崎岖,语气依然那么冷淡,他反问了一句:“大哥,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害小香呢?我怎么舍得呢?”

    别说冠孝如,连楚慈听了这声“大哥”,都只觉得浑身起皮疙瘩冒了起来,欢快地在皮肤上蹦跶。

    冠孝如出离地愤怒了,他指着楚啸天,从祖宗十八代问候到了未来不知道几辈子去,楚慈觉得自己被内涵到,却敢怒不敢言,毕竟对方的刀还架在他脖子上。冠孝如有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越说越疯,越疯就骂得越狠,最后几乎是一瞬间下定决心的事情,他举起刀,竟就想这么手起刀落地解决了楚慈,他说:

    楚慈是楚啸天和冠婉香的孩子,就是一小孽畜,只配去和他亲爱的小香陪葬!

    而几乎是他刀要落下来的同时,不知道侧边从哪儿冒出了个精神小伙来,径直地把冠孝如的刀打掉了,然后猛地推了一把楚慈,任对方脑袋又在瓷砖地板上再磕一下。

    冠孝如被精神小伙控制住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着。

    楚啸天还屹立在原地,他身后的壮汉纷纷走上来,有人把楚慈扶了起来,有人走到冠孝如身边。冠孝如还冲着楚慈的背影吼,骂他,骂楚啸天。

    楚慈实在是没脾气了,他也没法反驳,毕竟他的身上的确流着楚啸天的血,连他自己都想剔除掉。他被壮汉扶出门时,不经意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朝楚啸天看,楚啸天还站在原地,好像天塌下来他都能轻松地当被子盖一样。

    楚慈实在佩服他的镇定自若,也佩服他铁石般刚硬的心。

    他突然觉得楚啸天很陌生,这个身上有同他一样血脉的男人,一辈子有真正地为谁畅怀大笑过,或为谁悲痛哭泣过吗?

    他娶冠婉香那天,是幸福满足的吗?冠婉香去世那天,他有掉过一滴眼泪吗?

    这些都无从得知了。楚慈想,也许他很大部分的凉薄性情,其实都是遗传了楚啸天。

    他和楚啸天,不似父子,又是真正的父子。

    然后就在楚慈出神的时候,冠孝如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目光下,竟然挣脱开了压制他的人,奋命地捡起了掉在另一旁的刀。所有人第一时间就是做出防御的动作,而冠孝如手里的那把刀,却捅进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56.

    楚慈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一时间感觉到尴尬。他好像还是长那么大,第一次和楚啸天坐同一辆车里,第一次和他的亲生父亲独处。

    楚啸天没说话,楚慈又不想跟他说话,于是两厢无言,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让人窒息的尴尬。

    楚慈强行清了一下嗓子,犹豫再三,还是回头问楚啸天:“他、大舅他会怎样?”

    他刚才从医院回来,额头上又开了一道口子,脖子的穴口也被纱布捂上了,冠孝如和他同一时间被送进医院,听说情况不是很乐观。

    他从急诊室里出来的时候,冠孝如还没从ICU出来,两三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黑西装壮汉守在病房门前,那场面颇为壮观。从楚啸天的一言一行上他是看不出什么来的,楚慈只能自己在心里猜想。

    楚啸天说要送他回家,并不容置喙地押着他上了车。

    从一早经历了一场混战,又跑了一趟市里的医院,来来回回就花了一大白天的时间,现在正处春季,太阳下山渐晚,可如今天也已经快黑了,楚慈才惊觉自己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现在饿得前肚贴后背。

    楚啸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那厚眼皮一撩,把视线停在了楚慈捂着肚子的手上,他轻声问:“饿了?”

    楚慈嘴角在摔地上的时候磕淤了,现在青了一小块。加之他脸上还印着没洗干净的血印子,整张脸看起来颇触目惊心。

    楚慈没说话,只是不自觉地把放肚子上的手拿了下来。

    然后楚啸天让司机掉个头,把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

    “先到公司简单吃点东西吧,”楚啸天顿了一下,似乎有一丝犹豫,才续上自己的话,“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楚慈不免在心里咒骂这个老胖子抠门,吃个饭还要跑回公司吃员工餐,随便到街上找个餐馆不好吗?随即他转念一想,他和楚啸天也没感情好到那种程度,二人单独吃饭什么的,他也吃不下,回头还得吐出来,到公司似乎省事很多。

    于是楚慈自动把注意力放在了后半句,语气不太愉快地问:“什么话?”他也就这么一问,楚啸天要跟他宣布什么事情,其实压根不用一一通知他,他只是出于礼貌地回了一句,没成想楚啸天良久下巴一抬,车转瞬进入了一个隧道,他清冷的声音和车外风里的喧嚣隔绝开来,清清楚楚地回响在静谧的车厢里。

    “你母亲的事情。”

    楚慈一顿,不自觉抓紧了肩膀上的书包背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