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9 生存的权利

    如肯尼迪所说的那样，塞西的确不是一个顽劣的孩子，但可惜的是，他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

    所以在又一次经过了数天的消失后，重新回到酒馆的塞西，被肯尼迪用几乎是绑架的方式粗暴地关进了一个房间里。

    不，说是绑架似乎也不太正确，毕竟肯尼迪是在看到塞西手臂上深紫色的划痕时才变的脸色，尽管愤怒与焦虑已经写在了他的眼神里，但他还是等待凯丽给塞西换好了纱布，才大踏步走过来按住塞西的肩膀，不顾对方的挣扎，把人塞进了房间里。

    塞西活动了一下被抓的酸痛的肩膀，从床铺爬至窗口边，伸手试着推了推。然而他发现，窗子像是被从外钉了封条，他没办法打开它。

    很显然的，在经过不知第几次的教训后，肯尼迪和凯丽终于纠正了这个纰缪。

    塞西并没有露出失落的神色，他只是有些困惑地看了桌子上放的饼干和红茶一眼——那大概是凯丽怕他饥饿才备下的。随后便有些兴致缺缺地趴回床上，百无聊赖地凝视着窗口边的花盆，那里种着上一次他从森林中带回来的花。

    “我能照顾好自己，也没有给他们惹麻烦……”他忽而轻声地说道，“我没有不遵守约定。”

    他显然地忽视了自己还包着纱布的手臂。

    “真奇怪，他们明明不喜欢我，却还要担心我吗？”

    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塞西一贯地自言自语了一会，随后忽然听到门外传来陌生的脚步声，他立刻警觉地从床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近门口。

    门外传来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拐杖撞击地面的敲击声，以及凯丽焦虑的解释：

    “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他还是动不动地就往外跑，手臂划了那么大一道伤口也不知道回来，都差点感染了……”

    “相处了这么久，我感觉他就跟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一样……好吧，我好像不该这么说。可是我们又没有虐待他，为什么他还是表现的那么讨厌我们？”

    “修斯镇长，您是我们镇里最有智慧的老人，您能不能帮忙……劝劝这孩子？他不喜欢我们到没关系，但我真担心，他哪天就因为意外消失在了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听着门外凯丽的话语，塞西有些茫然于其中表现出的情感，正当他发呆时，大门忽然打开，白发苍苍的镇长修斯走了进来。

    “塞西？”年迈而和蔼的镇长打量着眼前这个仅到自己膝盖的男孩，他的眼神尤其在塞西色泽奇异的青碧色眼眸上顿了顿，随后拍了拍他的脑袋，柔声道，“几年不见，你长高了。”

    “…镇长先生？”塞西仰着头看着他，像是思考了一会，才点头道，“嗯，我记得我见过你。”

    修斯愣了愣，伸手又摸了摸他的头。

    “不错的记忆力。”他说道，“我在你三岁的时候抱过你。”

    门外的肯尼迪和凯丽露出惊讶的神情。

    在他们有限的常识认知里，三岁的小孩，明显不具备记事的能力。

    “关上门吧。”修斯回过头来，轻声说道，“我想和这位小伙子谈谈，他很有天赋。”

    大门关上，隔绝了肯尼迪和凯丽困惑的视线。修斯在椅子旁坐下，看着一边正警惕地注视着他的塞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坐吧小伙子，为了解决你和肯尼迪一家的烦恼，我觉得我们得聊聊。”

    “唔……你觉得，你是异族？”

    修斯沉吟着放下茶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塞西平静地点了点头。

    “凯丽说的没错。”他说，“在大部分时间，我都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只是，我虽然不喜欢他们，但也并不讨厌他们。”

    “……在大部分时间。”修斯敏锐地抓住了塞西话语中的漏洞，他问道，“那么，你喜欢什么？”

    “森林。”塞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侧脸看着窗边浅色的花朵，眼眸中的神色近乎柔软。

    “我喜欢花朵，喜欢草木，喜欢露水，喜欢一切与森林相关的事物……”他组织着语言，“我喜欢往森林里跑，因为我觉得……有什么在等待我，我应该回到那里。”

    “听上去这的确是个富有想象力的描述。”修斯顿了顿，转而问道，“所以这就是你认为你是异族的原因？”

    塞西迟疑着点了点头。

    “那么，我们便来测试一下吧。”修斯的语气干脆而又冷静，他像是早有预备，从袍子里掏出匕首和一个巴掌大的水晶球，并将它摆到桌上。

    “一个很简单的探测魔法。”修斯一边说着，一边划破了自己的手指，血液从他枯瘦的指尖滴落，随后缓缓渗进了水晶球的内部。

    几乎是一瞬间，原本透明的水晶球，便发出了温暖的浅黄色光晕。

    “黄色的光芒代表人类。”他说，“绿色的光指向精灵，红色的光象征兽族，黑色的光则暗示魔物……这里面的划分或许不够详细，但至少，它清晰而简单。”

    “试一试吧。”修斯将重新变得澄澈的水晶球推至塞西面前，“我与你同样好奇。”

    塞西点了点头，他同样划开了手指，将血液滴在水晶球上。

    在这同时，他有些期盼地想着，也许他能看到绿色的光芒，那种和他眼眸相近的颜色，象征着居住于森林中的精灵。

    可令塞西失望的事，同样温暖的浅黄色光芒在水晶球中显现。只不过比起修斯，那光芒似乎更为明亮了些，交杂了一丝丝纯净的白，与黄色相融在一起。

    “白……？”修斯疑惑地眨了眨眼，可当他再看去，水晶球里分明又只剩单一的黄色，他松了口气，又拍了拍塞西的脑袋。

    “看来，你与我们一样，都只是人类而已。”

    “……我不明白。”塞西垮下肩膀，脸上难得露出失落的神情，“我明明……无法融入你们，和你们相比，我是不正常的。”

    “不，你只是特殊的。”修斯纠正了他的用词，他的声音和蔼而温柔，“很幸运，你与大部分人不同，是我们镇上独一无二的小伙子。”

    塞西猛地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他。

    修斯微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可是……”塞西迟疑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接下来出口的话语是那么的刺耳，可他还是说，“我不喜欢你们……”

    “可你也不讨厌我们，对吗？”修斯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而是平静地说道，“塞西，或许你不是故意的，但其实很多时候，你都没有必要特意将自己独立开来。”

    心脏微微一颤，塞西睁大了双眸。

    “我……”他开口，如同重复着什么喃喃道，“我觉得，我是不正常的。”

    “我很难觉得喜欢，也很难觉得讨厌，很难有情绪上的波动……”小小的孩童艰难地说着，“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不该待在这，我回应不了凯丽的拥抱，肯尼迪的大笑，还有杰克，布吉他们，他们也都收养过我，可是我什么都回应不了，我……”

    “……所以你就想要切断回应的前提吗？”终于从塞西的话语中意识到他的一些想法，修斯的眼中露出了然与心疼的光，他试探地说道，“你想要……不，你希望自己是一个异族，这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离开，对吗？”

    塞西没有回答，可骤然紧缩的瞳孔已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好孩子。”修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随后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只是缺乏了情感的能力，可这并不是你的错。”

    塞西忽而沉默下来。

    现在正是傍晚，在窗子之外，坎纳镇的活力正化为热闹而嘈杂的声响，穿透薄薄的墙壁，在安静的房间中回荡。塞西倾听着它们，观察着它们，然后又一如既往地选择了拒绝。

    他总是无法学会感同身受。

    可是，他也有自己执着的东西。

    “……我一直会做这样一个梦，在一片漆黑里，有一丛青碧色的光芒静静地闪耀，它很虚弱，也很孤单。每当注视着它，我便觉得……有什么在等待我，在需要我。”迎着老人充满包容的眼神，塞西终于开口，他第一次述说了隐藏在他内心中的想法，他讲的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可眸底却闪耀着专注的光，“我觉得，也许那便是我存在的意义，可是……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找它。森林给我的感觉虽然很亲近，但我知道，它不在那里。我甚至不能肯定，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那你就去寻找它。”修斯忽而打断道，他的声音利落而又干脆，“你是特殊的孩子，特殊的孩子会有他特殊的意义。”

    塞西睁大了那双颜色澄澈的青碧色双眸。

    “只是……”修斯看着他，声音软了下来，他叹息一声，伸手又摸了摸塞西的头，孩童柔软的发顶带来温柔的触感，修斯轻轻说道，“你还太小了呢，故事中的勇士，总要成年了才会正式登场，对吗？”

    “你是说？”塞西困惑地歪了歪头。

    “在没有寻找到你的光之前，你总要先寻找一个暂时可以容身的地方，建立起与世界千丝万缕的联系。”修斯看着他，柔声述说着，“别害怕，那可以是无关于情感的，因为这于你而言并非是必存的因素。但你依旧得保证自己的存活，你需要食物、知识与力量，这些必不可缺的支撑，将使你成长为你想要成为的样子。”

    “……这真的可以无关于情感吗？”

    塞西不可置信地问道，他的心脏正疯狂的跳动着，莫名的期盼与安抚充斥着他的胸口。他抬头望向修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有多么的期待与忐忑。

    “只要你愿意，这当然可以无关于情感。”

    修斯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可是，我……”塞西的眼神亮了亮，可他仍显得有些迟疑。

    我是不正常的。

    他想要再次说出这一点，说出这会伤人的致命隐患。

    “塞西，我需要声明一点，这一点你无需再怀疑。”面对着塞西迟疑的神色，修斯再一次地出声打断了他，他的语声坚定而又温柔，“你是人类。”

    “那么你当然，有权力生活在人类的族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