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活着（正文完）

    谭泽关掉病房里的灯光坐在我身边，轻轻握着我的手，说：“谭书，这些话，本来一辈子都不想说出来，可是有些事，我们躲不过。”

    谭泽跟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是一个长达十余年的心路历程。

    耳机被放在床头，里面的那首日文歌还在循环，只能偶尔听到一两个音，像是在提醒我们，这一刻就是永生。

    谭泽说，第一次发现不对劲是在我16岁的时候，那个时候他25岁，已经有过很多段恋情，但是总觉得缺点什么，所有人给他的心悸，都没有那天他无意间闯进卫生间看到我洗澡，来得冲击大。

    我记得那天，谭泽下班回家，应该是应酬喝多了酒，回来已经神志不清。

    我问他喝醉了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谭泽说，那是他活到那么大，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爱情”的东西。

    他后来为了寻找这种感觉，试过别人，都不行。

    “就像是在迷宫里找不到出口，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暴躁地恨不得所有都毁灭。”他哑着嗓子说着，将我的手掌贴在他的侧脸。

    手心里还能感受到他说话的时候脸部的动作。

    直到我在两年前问他，他才明白一切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迹。

    “不该是这样的。”谭泽说，“我们都不该这样的。”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独唱，那他可以控制，但偏偏是我开了口。

    我算了算时间，确实从那个时候开始，谭泽越来越不节制，13号，大概就是他第一个尝试的男性。

    “他们身上，都有我的影子对吗？”

    谭泽笑：“对。”

    我想到了小风和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男孩叫的“哥哥”，想到了在俱乐部那一刹那的似曾相识。

    直到后来，那种情愫再也压抑不住，杨漱纷出现了，很巧，又很合时宜地，让他毫不犹豫地决定结婚。

    “她让我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挡箭牌。”

    “可她很爱你，不是吗？”

    “不，她有喜欢的人，她和我一样，只是想找一个挡箭牌，我们不谋而合。”

    “那她为了你去寻死……”

    “也是假的。”谭泽拿出烟来，没点，只夹在手里，“所以你那天……”

    我惊醒，如果那天真的做到最后，那所有的我们，就都完了。

    我想到了那天他的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

    “那是害怕失去你的愤怒，”谭泽把烟贴近鼻子闻了闻，“谭书，我没有什么资格谈论爱情，我们都不是浪漫至死的人，但是我现在回答你两年前的问题，答案是，一直都有。”

    好像时空重叠，21岁的我问他：“谭泽，谭泽你对我有感觉吗，我是说那种感觉。”

    他回答：“一直都有。”

    他比我大九岁，今年他32岁，我等到了答案。

    我尝试回握他的手，谭泽没有躲，他轻轻地问：“现在，可以加回我的好友了吗？”

    我秋末进的医院，醒来后是冬末，等到出院已经是春天。

    被谭泽搀扶着下车的时候，我看到我们家门口那两棵老银杏树的叶子开始抽芽，悄悄地冒出几片绿油油的小扇子。

    “走的时候还是光秃秃的。”我说。

    我想到容迟的那句话：积雪融化，万物逢春。

    谭泽突然从背后抱紧我，把脸埋在我的肩上，浑身发抖。

    我能感觉到肩上湿了。

    但我没有拆穿他。

    我等了会，等他重新安静下来，才说：“其实活着也挺好的。”

    和你一起，活着，直到把此刻变成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