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露 - 耽美小说 - 慧极必伤在线阅读 - 1 小王子

1 小王子

    哥哥30岁生日那天,几个朋友一定要给他庆生,自从弟弟消失后,他再没过过生日。前几天有人说在s城有白寒的消息,他赶过去,发现和三年来所有所谓的消息一样,结果都是失望。心情低落的他直接从机场过来了,坐在一边开始喝酒,他觉得其实他也早就习惯了,三年了,可能自己早就放弃了,不过干些明知道没有意义的事骗骗自己。

    朋友们察觉出了易谦的沉郁,医生有点受不了僵硬的气氛,说起医院里神奇的事想调节调节气氛,说他们院前阵子收了一个出车祸的病人,肇事司机把人送到医院后跑了,更没想到的是那人醒来后失忆了,身上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甚至连手机都没有。身体也没好,只能让他在医院躺着。

    朋友们有点不相信,觉得失忆这事太魔幻主义了,是不是那人想赖医药费装的?

    医生摇了摇头,喝了口酒,说“他刚醒的时候跟他讲车祸的事,他没什么反应,我们以为是没缓过来,过了一会他自己慢吞吞地说他失忆了。当然没人相信,观察了两三天,明里暗里把该问的都问了,他倒是有问必答,虽然答的大部分都是不知道,不记得。最后确认了,是真的忘得干干净净,跟他口袋一样干净”。又说“不止这样,那个病人送过来的时候,最严重的不是车祸的伤,而是胃出血和各种毛病,那一身的血大部分不是撞出来的,是吐出来的。所以我个消化内科的医生有一天给车祸病人做了个手术,是不是很神奇?”

    朋友们哄笑了一下,在座的五个人有三个都是学医的,易谦曾经也是,虽然不到一年。大家对这个话题都比较有参与感,气氛活跃了起来,问然后呢?

    医生再接再厉道“啧啧啧,那人一剖开,我觉得他不出车祸怕也得躺进来,那肠胃……简直像在伊拉克打了几年仗回来的。”医生想起那天被赶鸭子上架的他划开那人肚子的时候,简直惊了,从医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么破烂的身体。“不过虽然身体差得不成样子,但人长得是真的帅,第一眼看见的时候我都以为是哪个明星出事了,可能明星都没几个比得过的。”

    众人纷纷调笑医生这是讲狗血故事呢,车祸失忆的大帅哥,是不是还有个美女未婚妻没出场?

    医生自己都笑了,觉得听起来的确像什么三流电视剧,笑着说“未婚妻没有,想当他未婚妻倒是排着队。那人醒了后,那些个小护士天天争着抢着去那个病房,听说人家失忆了,从早到晚去跟人家搭话聊天,帮人打饭换药”。医生想起那天偶然经过看到的情形,感觉看到了古代皇帝选秀现场,不由摇了摇头“那群小护士背地里叫他小王子,忧郁,高贵,神秘,优雅的小王子,啧啧啧”

    众人大笑,对医生的话将信将疑,有个警察朋友被勾起了兴趣,问“也没人找过他吗?真的一点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吗?”

    “没有,不过听说有人冒认过,听到医药费跑了。”这人要是出去了怕是会进骗子窝,摇了摇头,继续道“身上除了伤疤和他的记忆一样干净,不知道是不是车祸的时候都弄丢了,连车祸在哪发生的都不知道,早通知了警察也没个消息,家属想马上找过来也难吧”。

    “周哥有什么消息吗?”一个朋友问了在场的警察。

    警察摇了摇头,他今年调到了重案组,这种小事传不到他这儿。

    气氛慢慢沉了下去,一个脑科的朋友问“那个病人呢?他醒了挺久了吧,有什么反应?有没有想起什么?”

    医生摇头“我跟他接触不多,听人说,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至于他自己……”医生回想查房时的短暂接触“他倒是一直很平静,”平静得不像个病痛缠身,举目无亲,身无分文的失忆病人,医生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想了个形容“像那种到了接受期的绝症病人”。

    本应该是今天主角的哥哥一直在旁边喝闷酒,听完这个故事让他心情更差,说了句去下洗手间走出了包厢。

    他醒来快两个星期了,从他发现自己失忆了的时候,他内心就无比轻松,甚至有种奇异的愉悦,像滚石突然消失了的西西弗斯,他站在半山腰,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但知道他目前不用再推那块石头了,这让他从醒来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不错的心情。虽然他不记得,但是他的感觉告诉他这是他久违的一点积极情绪。

    最开始几天动也不能动的他只能全盘接受那些无聊的试探和高高在上的怜悯,为了这些人应该可以说是救了他的命的恩情,他做了他们想要的反应,虽然他有时实在想做点什么一次性教会他们,他是失忆,不是失智。

    不久后他能下床了,那些人就一直要他多走走,调节调节心情,指不定能想起什么。他觉得天天盯着纯白的天花板也没什么,和他的记忆一样,反正这是医院,到处都是他讨厌的白色和气味。他也不觉得自己需要调节,不过顺着她们的话接了,想请她们给他纸笔,理由是“失忆这种神奇的体验,难道不该好好记录一下吗?”她们似乎觉得这话是种幽默,和他说过的很多话一样。

    事实上,他从醒来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真实想法,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只是想要纸笔而已。他脑中有非常多的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想法和一些跳出来但他很难捉住的类似于故事一样的东西,可能那东西叫灵感,直到从笔尖流淌出来他才能知道是这样的啊,而能真正把这些东西用合适的文字呈现,是他目前唯一想要做的事。

    其余的所有事,都是“应该做的”。

    他用也许可以得到信息安慰自己,让他可以去保持微笑地看着这些无比厌烦的人们叽叽喳喳地上演一幕幕滑稽剧,即使他从来没有配合演出,甚至没有上台,已经自我完善了故事背景的她们仍然可以自娱自乐,自我感动。

    他看着那些人眼中自以为充满着善意关怀,其实看待他像某种被关在笼中的奇珍异兽的眼神,除了偶尔在莫名的坏情绪占据他的身体时他会吐出似乎太过直白以至于有些一针见血的问题,大多数时候他都并不会在意甚至愿意满足他们的好奇心,猎奇感和拯救欲,对这些身为人的他们与自己必然存在的卑劣,容忍是必须做到的事。

    至于那个说认识他的小姑娘,可能觉得他每天看着这些单一的,无趣的剧情太可怜了,所以来上演一出荒诞剧给他一点调剂吧,不过就不能准备一下脑子和台本再来吗?或许因为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失智而不相信他是失忆。

    这得是有多大仇的女朋友会盛装打扮来看车祸失忆的男朋友,第一反应还是边叫着“嘤嘤嘤”边兴奋得想扑到站都站不稳的对方怀里揩油……难道该哭的那个不是他吗?装站不稳摔地上造成的伤肯定会好过被对方碰到的,随后的真哭是被伤口崩裂毫无人样的他吓到的,就这么一出场他应该可以用故意伤害罪报警并且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了,他觉得他以“小姑娘,我女朋友现在需要帮我支付以万为单位的医药费,而且每日递增,你还是我女朋友吗”?为结束语让对方退场真的是考虑到需要关爱残疾了。

    不过这几天有个医生让他有点头疼,之前只在刚醒和每周医生巡房的时候见过,一直看他跟看猴一样,最近每天过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探究?难以置信?还要一点微妙的敌意?总是重复讲一些注意事项什么的,还经常试探他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吗之类的,可惜他已经没什么精力陪这个救命恩人玩装傻游戏了。

    这个医生的行为是从三天前开始的,而那前一天,是5月16号,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日子莫名在意,从知道之后就在意到那天他头比平时更痛,痛到他靠撕开自己的伤口才能保持清醒,他早发现自己身上有很多奇怪的伤口,很容易判断出来那是他自己弄的,并且反复撕裂造成的,看样子他很习惯并且擅长这件事,也证明这是个可以长期有效的方法。

    至于这个话唠齐医生,实在太明显了,他是知道了他过去是谁,那天突然知道的,所以应该是从别人那里知道的。而且,那个过去的他是个很有故事的人,还有个不可告人的过去,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所有的故事和过去都与他无关了,他也不想知道。

    午觉时间的时候,进来了一个人坐在了他旁边,其实别说午睡,就是晚上他也很少能睡着的,他没有睁眼,像所有他应该睡觉但是睡不着的时候一样。

    但这个人的目光让他头越来越痛,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也越来越不舒服,逼得他睁开了眼睛,他实在不喜欢别人太过强烈的视线。他对上了一个男人的眼睛,其中的情感复杂到他觉得他的大脑处理不了。

    他眨了眨眼,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然后,他看见那个叫眼泪的东西从这个男人的眼中滑下。他慢慢开口道“先生,你是认识我吗”?这个男人眼泪更多了,颤抖着手似乎想摸他,他不自觉皱了一下眉,那个男人的手停滞在半空,慢慢收回去弯腰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现在头痛欲裂,口中尝到了咸腥味,却只是坐了起来,看着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陌生男人,等他似乎平静了一点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那个男人沉默了几秒,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这次的表情他仍然看不懂,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嘶哑的声音,说“爱人”然后隔了几秒“你是我爱人”。

    他慢慢“哦”了一声,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那个男人也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不知道是想看出什么还是只是想看着他。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他笑了一下,问“你喝水吗”?他指了一下床边的水,那个男人拿过去喝了两口,清了一下嗓子,盯着他“你没有别的要问的”?

    他和这个男人对视了几秒,对方明显有点受不了又不知道为什么执着地要盯着他。

    他的确没有什么要问的了,只是平静地问“你想我问什么”?

    对方垂眸,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愉悦涌了上来,让他真正笑了出来,他想,对方可能想他问“我叫什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认识我”之类的,但他对所有这些都没兴趣,也不想顺着对方的心意问。

    在他在考虑接下来说什么的时候,听见对方道“你叫白寒,今年27岁,是个很厉害的家。我叫易谦,是你的……爱人”。

    他慢慢咀嚼了“爱人”这个词,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心里翻腾,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慢慢“嗯”了一声。

    那个男人似乎欲言又止,但也什么都没说,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他脑中回旋着一些恶意满满的话,思考每一句他说出来后可以看见男人什么有趣的反应,但疲惫不断侵蚀着他,最后只剩下那就这样吧。

    过了很久,对方忍不下去了,有些慌乱地说“我问过医生了,他说你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我给你换个病房可以吗?”

    他现在觉得全身有些脱力,一开始对这个男人的兴趣消退殆尽,不想去猜这个男人怎么样,也不想去维持自己怎么样,随口回了句“听你的”躺了下去,像每次失眠时整夜睁眼闭眼都是空白,每次莫名的情绪让他防线溃败,每次不断撕裂伤口直到被血腥味恶心到后,他现在只想能好好睡一觉,如果能不再醒来就太好了。

    最后他只听到“回家前还要做个详细的检查,之后我们……”

    他想,回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