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南柯一梦
华灯初上，秦筝坐在路边吹冷风。他嘴边的烟绽放着光点，在黑夜里就像绽放了一朵凛冽的花。 手机屏幕忽明忽暗。 姐姐的信息一条条发来—— “他赌博欠债，被人给砍死了。” “我也没想过会这么突然。” “虽然他活着做了不少混蛋事，跟瘟神一样，但他毕竟是咱爸，我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 “感觉好像有预感似的...其实我梦到过咱爸来找我。筝筝，他找过你没有？” “对他做的事，我恨之入骨，可是他不在了，我又有点后悔，没好好管过他。” “下周就是爸的葬礼。筝筝，你来参加吧？” 远处的万家灯火在视线里变得模糊。秦筝擦去眼角不住流淌的泪。 楼道里昏暗的光线，照亮了漆黑的房间一隅。 秦筝记得，自己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 他也梦到过父亲，就像以前那样站在他家门口。不过他也像以往那样，很快躲开了。 手机上是爸爸的最后一条短信—— “筝筝，你去哪了？我在你家门口等半天了。” 可能有个词，叫回光返照。 他想，那可能是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托梦给自己的执念。 不过彼时，他刚跟陆一凡分手，彻夜喝酒买醉。 生活不会好转，他只感觉到它的艰难。 他靠在门上，身体脱力地滑下去，跪坐在地上。 他紧紧抱住自己，像小兽一样呜咽起来，隐忍不发，泪如雨下。 斜风细雨，秦筝一个人在雨中怅然地走着，来往的行人打着各色雨伞和他擦肩而过，在雨中就像一组慢镜头。 万家灯火在雨幕中变得模糊。秦筝身旁的人都低垂着眼，将神色和模样都隐于雨伞之下。 只有一个人，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他抬高了伞，秦筝看到是陆一凡。 他眼波流转，欲语含情地看着他，是在笑。 秦筝惊喜万分，诚惶诚恐，他死死地抓住陆一凡的手：“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把把他抱进怀里，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着。 “一凡...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怎么来了？” 陆一凡把他拉到自己伞下，两人走到屋檐下避雨。他拍去他肩上的雨水，又用袖子擦着他湿淋淋的头发。秦筝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生怕一个眨眼间，他就会消失。 他还是那样温柔，那样让他心动。 “我想你了，小筝。”陆一凡在后退，“但是我必须要走。” “你为什么要走？” 秦筝拉着他，死死地拉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走？” “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撕心裂肺地重复着这句话，就像他心里重复了无数遍那样。 “为什么我可以为你付出所有，你还是要抛下我？” 他一遍遍地问他，也像一遍遍问自己。 陆一凡离他越来越远，他拔开步子追过去，雾气弥漫山水万重，他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窗帘密密地拉着，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地上遍布空酒瓶和烟头。 陆一凡瘫在床上，辗转难眠。 卧室门“吱呀”一声打开，秦筝走进来。 “小筝？”他迷迷糊糊地唤，“是你吗？” 秦筝把地上的垃圾收拾好，坐到了陆一凡身边。 陆一凡起身拥抱住他。 秦筝手指冰凉，他伸手整理陆一凡的乱发，手滑到他下巴，笑道：“一凡，该刮胡子了。” “你说过给我刮胡子的。”陆一凡抓着他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摩挲。 “以后吧。”秦筝这样说，陆一凡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秦筝抚摸着他的背，像以前那样，温柔爱抚。 “你怎么来了？” “2021年了。”秦筝吻着他的发。 “今天跨年夜，我来看看你。” 陆一凡恍惚地抬起头，在这时秦筝身后的窗外，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烟花。烟花的光芒把他的眼睛照得亮若星辰。 “我们已经认识整整五年了。”陆一凡笑着回过头，怀里空空如也。秦筝消失不见。 秦筝睁开眼，迷迷糊糊看着窗外和煦的阳光。他揉了揉眼睛，把脸埋在枕头里。 闹铃声响。陆一凡撑着头从床上坐起来。 梦一场。 刚下过一场雪，世界银装素裹。数九寒天，街上人烟稀少。陆一凡从超市买东西出来，突然看到路边一个年轻男孩很像秦筝。他穿着黑色棉袄，戴着墨绿色围巾，跟五年前他瞅见秦筝时一模一样。 陆一凡目不转睛地打量他，那男孩转过头来，不是秦筝。 他又觉得庆幸。幸亏不是他，他可以多看两眼，如果真的是秦筝，他一定会躲着不见。 陆一凡启动车子，路边几个年轻男孩玩闹着，陆一凡看着看着，又想起秦筝。 他怎么就是忘不掉他。 着了魔似的，自从分手以后，他走在路上，工作时，吃饭时都好像看到秦筝还在身边。好像一回头，秦筝还在他身后跟着，那一步步在他身边长成的小男孩，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拽样子，只把所有阳光和温暖还有孩子气都献给他。 连晚上睡觉时，他一翻身下意识还觉得秦筝就躺在他旁边，长臂一伸就来搂他。他躺在他怀里，看到他嘴角微微翘起，有月光在那上面流淌。 梦里他的眼睛被烟花照亮，看着他的眼神，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的小男孩，被他弄丢了。 以前他一直以为爱是掠夺，是占有，因为他呼风唤雨，想要什么东西，什么样的人都不费吹灰之力，但是现在他知道爱是克制，是隐忍，是后退，是想要触碰又不得不收回的手。 小筝此时在哪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街边张灯结彩，迎接新年。他看着，眼中泪意模糊。 他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在听着街头的爆竹鞭炮，仰望头顶同一轮明月？ 他突然发疯似的想念他。 陆一凡的车，停在秦筝家小区门口。他发誓，他只是想来看一眼他，远远的看一眼就足够。 他看到秦筝从道路尽头走来，扎眼的是，他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女人一头长卷发，身材高挑肤白貌美，看起来还跟他十分登对。女人牵着他的手，时不时为他整理衣服。 陆一凡心中满是酸楚。 分手才多久，他就交女朋友了？ 他跟男人谈过恋爱，竟然还能喜欢女人？ 他又酸又恼，本来想下车制造偶遇，但是理智还是大于情感。他躲在车上默默旁观。 秦筝跟姐姐处理好爸爸的后事，姐姐送他回来。秦毓牵着弟弟的手，摸了摸他的脸：“筝筝，冷不冷？” “不冷，姐。” 秦毓关切地打量弟弟：“筝筝，我看你瘦了好多，情绪也不好。是咱爸的事吗？还是...你遇到了其他不开心的事？” “没有。”秦筝掩饰。 两人沉默地走着，秦毓突然提起：“筝筝，交女朋友了没？什么时候带回来让姐看看。” 一提起女朋友，秦筝就想起陆一凡。他的脸色立刻黯了下去。 “分了。” 秦毓一看弟弟的模样，也没再问。两人闲聊着，多半是秦毓问弟弟的近况。 “筝筝，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是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也不跟姐说一声。” 秦筝突然停住脚步。姐姐的关心安慰让他压抑的委屈一股脑全都涌上来，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姐姐在她肩头哭起来。 陆一凡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秦筝突然情绪失控，抱住女人痛哭，女人拍着他的背，温柔耐心地安慰他。 能让他哭的，也只有自己吧。陆一凡心下不忍，还是下车，离他们近了些。在马路这边看着他们。 “姐，我再也不想过那种生活了......”秦筝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我之前做的很不好的工作，我就是个骗子。” 这句话让陆一凡心头一震。 这时，秦筝不知感应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朝陆一凡看来。 他一瞬间怔住。梦中人就站在马路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他在这呆了多久。 一辆车从马路上驶过，隔绝两人的视线。陆一凡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不是马路，而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等车过去后，秦筝和姐姐已经走远。 “我是个骗子。”陆一凡想起他的话，笑了一下，喃喃自语，“我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