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死亡尽头（完结章）

    25.

    簌簌的雪花飘零而下，站在风中的少年全身都染了白。

    叶炀把杨临的手拢在手中搓弄，道：“你的手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杨临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两人约好了在学期结束之后出门一起玩耍——就在杨临家附近。

    两个堪堪16的少年挨在一起，站在压了满枝头的雪的大树下，用体温温暖着对方，又被一阵狂风吹的身子东倒西歪，树上的雪掉落下来，砸了少年满身，冻得人瑟瑟发抖。

    空旷的小公园里只有叶炀一人的笑声。

    杨临跟着笑，温温柔柔的弯起眼眸，笑的温柔。

    等身上的雪压了厚厚一层的时候，叶炀小心翼翼的站在杨临面前，小孩似的问：“你看我现在像不像一个雪人？”

    杨临矜持的点点头，又抿着唇笑。

    像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似的，矜持的不行。

    可叶炀就爱他这样，也不顾自己的手凉的很，捧起杨临的脸就往人脸上亲。

    杨临的眼睫垂了下来，任由他动作。

    手指攥紧了自己的衣角，等叶炀退开时，才微微抬起头。

    叶炀又凑了过来。

    落下一吻。

    少年的爱意青涩而内敛，轻轻一个吻落下将他自己羞的不行，又被叶炀宝贝的捧着啵啵啵亲了几口。

    站在枝头上的小鸟儿不解的看着他两，咕咕叫了两声，拍着翅膀飞走了。

    26.

    春节也是在杨临家过的。

    少年就像是这个两口之家遗落在外的成员一般，半点儿不避嫌，每天拉着老太“奶奶，奶奶”的叫，和人唠嗑。

    小孩嘴巴和抹了蜜一样甜，哄得老太太开心了又从兜里掏出个小礼物塞进老太太手里，或是一只自己折的小兔子，又或是编的中国结，捏的小泥人儿。

    老太太被哄得开心了就拉着他讲话，如此循环。

    讲最多的还是杨临。

    少年在老太太口中窥探到了少时的杨临，也才知道他小时候并没有那么乖，欺猫逗狗，不开心了也会张嘴哇哇大哭。

    每每讲到这些，原本还在一遍乖乖巧巧坐着的少年又会慢慢红了脸颊，垂下头去，喝醉了酒一样，手指不安的在衣角揉搓着。

    羞羞答答的少年又会被叶炀拉进房间亲。

    两人半点儿没掩饰自己的关系，但是老太太也不懂这些，看着两小孩在一起就乐呵乐呵。

    鼓动的心脏隔着一层血肉贴合在一起，杨临半点儿挣不开叶炀，只能任由少年执起他的手去摸他的心口。

    你看，这是我的心脏。

    ——也是你的心脏。

    少年不会讲情话，话说到一半，停顿一下，道：只要我的心脏还跳动着一天，我就会再多爱你一天。

    直至死亡尽头也不会磨灭。

    杨临的心脏跳动更快。

    土土的情话从少年口中吐出，一字一句砸在杨临的心脏，是纯粹而热烈的告白。

    杨临不会讲话，他只能在便签上回他。

    “我也是。”

    我也爱你。

    外界呼呼刮着大风，顺着窗棂缝隙钻入室内的冷风浇不灭少年之间的灼热爱意。

    年少时的爱意纯澈又无厘头，两人的身子煨贴在一起，炙烤着对方。

    叶炀把人捞进怀中，少年身形并不单薄，手摸上杨临透着骨感的后背，泄了气似的给他揉揉蝴蝶骨，试图把人的肉往上堆一堆.....他总觉得杨临太瘦了。

    27.

    春节的时候最是热闹，一家三口人一起包饺子。

    是韭菜猪肉馅的，还加了点蘑菇进去，香。

    炒蘸酱的时候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辣味，又香又麻，叶炀赶紧扶着老太太回房间躲那股味，自己给杨临戴口罩，一边嘟嘟囔囔。

    “炒辣椒你还不带口罩，是想呛死自己吗？”

    他自己都没来得及戴口罩，鼻尖被熏得通红，杨临对他挥挥手让他出去，他不肯。

    被口罩遮住了一半容颜的杨临一双眼被熏得水汪汪的，看起来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叶炀少有见到这幅可怜相的杨临，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忍着一股呛人的辣味拍视频，最后把视频珍而重之的往所有社交软件都私发了一份，网盘备份一份，QQ微信储存一份，本地存一份。

    少年的爱肆意洒脱，杨临被人爱的爱意裹挟着，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包饺子是两个少年的事，老太太在一边翻看叶炀拍的视频，上了年纪的老人不知道怎么翻动视频，只能盯着一个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

    被存录在不过视频里的少年鲜活又充满了生命力，一双眼睛和会说话一般，温温柔柔的注视着你，分明不能言语，却总觉得他说了好多好多，好多话。

    满满的爱意将要溢出屏幕，叶炀的嬉笑打闹声满溢在室内，听的两人都是面红耳赤的。

    28.

    叶炀一开始不会包饺子。

    少年学着杨临的样子拈起一张饺子皮，将肉馅放置在薄薄一张饺子皮里，后面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杨临笑着看他，等着他向自己求助。

    和人待久了，杨临偶尔也会欺负欺负人，看着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才不好意思的，红着耳朵去教他。

    他学坏了。

    但是叶炀就喜欢这样的他。

    整个人都透着活力的少年，没有了之前的冷清和厌世味，而是被他带的像一个暖暖的小太阳，努力的发光发亮。

    包到只有最后几个饺子的时候，叶炀掏出了三个一元硬币。

    被擦洗的反光的硬币最后又在水龙头下洗了又洗，才被珍而重之的包进了饺子馅里。

    他道：“等下吃饺子的时候，奶奶一个，你一个，我一个，这样每个人过完年都会有福气了。”

    少年的话语稚嫩，杨临无奈的看着他，奶奶在一边附和，老太太被叶炀这举动感动的不行。

    包有硬币的三个饺子被叶炀特地和其它饺子分开放置，杨临端起摆放着饺子的案板要进去煮饺子，叶炀赶忙拦住了他。

    “我来。”他不由分说的接过了杨临手上的案板，安抚似的对人道：“放心，我特意学了怎么煮饺子，绝对不会帮倒忙的。”

    ....叶炀倒是没帮倒忙，饺子最后煮出来火候到位，一个饺子都没破皮，圆滚滚的躺在锅里，包了硬币的饺子用小漏勺分开煮，最后叶炀一人盛了一碗，包了硬币的饺子摆在最上面，懵满满当当的。

    老太太胃口小，老了之后肠胃也不行，叶炀不给她吃蘸酱和醋她就看着自己孙子告小状，没成功。

    两个小孩站在同一战线，哄小孩一样哄老太太。

    吃到硬币的时候和小孩一样哈哈笑，一个大人两个小孩，围着一张用的破破烂烂的，需要垫书在桌角底下才能站稳的小桌子，呲溜呲溜的吃饺子。

    新年新气象嘛，洗澡也要有的，烟花也该有的，红包也会有的。

    老太太洗澡的时候杨临给她搓背，洗不到的地儿她代劳，擦脸的动作温温柔柔的，叶炀捧着衣服给老太太穿衣服，把老太太逗得乐呵呵的。

    这感觉就和同时有了两个孙子一样，还一个比一个孝顺。

    包红包的时候叶炀和老太太争执不下。

    老太太给叶炀发了个一百的包，叶炀早有准备回了张银行卡，骗老太太说里头就只有一百，但是老太太多精明一个人啊，她不信这古灵精怪的小孩的鬼话，不肯接。

    叶炀提着一手的营养品，手上还拿着两个红包，都被老太太给拒绝了。

    银行卡里的钱是叶炀和杨临一起挣的。

    两人也不是整日都想着玩，在外边兼职两个月下来挣了小三千，还收到了老板发的红包，全存银行卡里了，等着老太太接了第二天提现出来放家里小箱子了。

    他们知道老太太不需要那么多钱，可是都想孝顺孝顺老太太。

    你看看老太太多可怜一女子，一个人拉扯大杨临，为他操心，到头来什么都不要，日子过得苦巴巴的，自强又自立。

    可发红包这事儿也不掉老太太份，没人会说老太太这么大一个大人还贪小孩的钱，只会夸她家孩子懂事，挣到钱了晓得给家里大人花。

    可大家都知道，一个老太太能多花钱，顶天了买几件新衣服，买自己想吃的零嘴，最后老太太还是会把钱都花在小孩身上。

    一大一小两个人，就和互哺一样。

    叶炀就和老太太这么讲道理，听的老太太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接了红包，摸着那红通通的封面，一个劲儿的夸自家孩子有出息。

    两个小孩，两个都可出息，出息又孝顺。

    叶炀舒了口气。

    转头去看杨临，却发现人眼睛通红的盯着他看。

    叶炀那话是说了两个人的心坎儿上去了。

    16岁的小孩一张嘴嘚啵嘚啵，大道理张嘴就来，一次把两人都说哭了。

    叶炀突然就有点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老太太双臂一拢，把两个小孩搂进自己干瘦的身躯里。

    29.

    大年初五的时候，两个小孩带着老太太去商店买衣服。

    一些商店陆陆续续的开了店门，商业街又是繁荣一片。

    叶炀以前买衣服从来不看价格，但是给老太太买不一样，老太太想穿便宜的，叶炀就给老太太的衣服都折了个零，骗她一件衣服也就几十，实际上小几百。

    钱是叶炀以前攒的压岁钱，他爸妈不管他压岁钱，最近两年又是忙到管不了他，每月往他卡里几万几万的打，叶炀是真的不缺钱。

    他自己不买高奢，唯一的兴趣爱好还是玩游戏，半点儿对球鞋名车不感兴趣，遇见杨临之后买最多的就是小零食，各种各样的小零食，往杨临书桌里塞。

    给老太太买衣服也不敢买贵，怕老太太发现。

    杨临就在一边看着，老太太的眼光就是典型的老年人审美，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可爱美，穿着碎花的问好不好看，叶炀在一边儿可劲儿的夸老太太彩虹屁。

    说好看好看。

    他买衣服不看价格，但是也不傻，店员见他有钱坐地起价，他拉着老太太走，老太太不明不白的跟着，叶炀就和他告小状，说这店员可黑心，一件五十几的衣服卖一百多。

    老太太赶忙跟着走不买了。

    店员跟上来喊价，终于喊到正常价的时候叶炀停下来问老太太。

    问她喜不喜欢那件衣服，老太太犹犹豫豫的说喜欢，叶炀才扶着老太太折返。

    跟在两人后头的杨临看叶炀，不止一次觉得叶炀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傻白。

    他是大智若愚，是懒得计较，其实比谁都精。

    可他又不觉得这样的叶炀有哪儿不好，反而觉得他厉害的紧。

    30.

    学期初两人又坐一块，青葱少年身上穿着新衣服—学校新校服还没定制好，又是冬天，学校特赦可以不用穿校服。

    杨临整个人被叶炀拾缀的干净清爽的，穿着一身新衣服，连常年不剪的长发也剪到齐肩的位置，做了个造型。

    被杨临一把毁了，发圈也是新的，缀着小花，还有细长小条儿垂下来的发圈拢住头发，扎了个低马尾。

    还是好看。

    叶炀伸手去拨杨临的马尾，心想他老婆怎么就能这么好看！

    31.

    叶炀爸妈争吵了一年多。

    一见面就是一股子火药味，过年那会儿两个人把叶炀夹在中间，问他跟谁。

    那时候叶炀怎么说的呢？

    他看着他爸涨红的脸，再看看他妈哭红的眼圈，往后退了一步。

    说的话大逆不道又骄狂，他说他谁都不跟，他能养活他自己。

    之后就是他潇潇洒洒的，拿走了自己的身份证和银行卡，走了。

    他跑到了杨临家，和他过了个年，他爸妈忙着打官司，时不时的发消息，打电话问他，你跟谁。

    跟谁有区别么？

    叶炀想，你们又不养我，只是想要一个延续后代的人，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们从小到大不教养我，等我长大了又想从我这收取回报。

    是，你们每年给我打钱买衣服，把我放爷爷那儿，我就像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小孩，爷爷对我好，结果我长大了，你们把我从爷爷那儿接回来，我要去看他老人家，你给我安排补习班给我安排兴趣班，到我爷爷去世了，我半点儿孝都没敬到。

    你跟我说你们才是我亲爸妈，亲爸妈会把儿子扔在爷爷家，亲爸妈会让儿子在一年见不到爸妈几面一度以为自己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儿？

    亲爸妈会在知道儿子跟爷爷更亲的时候用学业绊住儿子的手脚？

    我可去你妈的！

    我亲你妈了巴子！

    烦心事姑且丢一边。

    这些他从来没和杨临讲，他只要一看见杨临心里就开心的不行，哪儿来得及去想这些事，可现在他妈找了上来。

    31.

    女人面容憔悴，叶炀看着她，怎么都觉得她陌生。

    啧，或许是因半年没见？

    他心里到底还是心疼，好生好气的和人讲话，手里捧起来的奶茶到嘴边又放下，招来服务生点了瓶AD钙塞给他妈。

    “你别喝咖啡了，再喝人都要灰飞烟灭了。”他道。

    女人对他笑笑，拿着AD钙的手指节泛白。

    她画了精致的妆容，可是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她一脸的憔悴，再厚重的妆也掩不住她眼底的黑眼圈。

    声音也是沙哑的，粗粝的，像是绝望的旅人在沙漠中遇见的绿洲，结果发现那就是海市蜃楼一样，听在耳中的满耳的绝望，可她还不想放弃。

    她问叶炀跟谁。

    叶炀看不得女人这样，皱了皱眉，敷衍的说，我跟你。

    女人这才将自己放置在桌下的，还亮着屏幕的手机拿了出来。

    一闪而过的“周律师”三个字印入叶炀眼眶，女人起身，面容不再憔悴，而是带了和叶炀同出一气的张扬恣意，还带了点儿疯魔。

    隔着一层屏幕，律师在那边儿说，他已经录音备份了，叶炀皱了皱眉，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被他妈算计了。

    这他妈还真是亲妈！

    32.

    杨临站在校门口，看着远去的车辆，缓缓的眨了眨眼。

    少年眸中含着的水汽，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滑落至下巴。

    “啪嗒”。

    春日里最后一朵桃花也跟着掉落。

    少年恣意的爱掩埋在了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