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难咽

    林忘初脸颊上应该是擦了面霜，有股清淡的香，皮肤摸着也嫩，又凉又嫩。

    他垂着眼，小声地说着，听上去似乎还有些委屈，“你没有给我回信。”

    于珩呼吸一滞。

    他收回手，坐回驾驶座，理了理外套，简短地回了声，“忘了”。

    “我一直在等。”林忘初仍旧保持着被于珩捧着脸的姿势，身子偏向于珩，却又不敢抬头。

    “你待会想吃什么？”于珩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随口问了句不久前才问过的。

    旁边座位上传来衣服跟皮质靠背摩擦的声音，林忘初转了身坐正了，面朝着前方，他也重复了不久前才说过的答案，“都行。”

    “那就去吃火锅。”于珩笑着说，“怎么样？”

    林忘初愣了一下，没什么力气地回答道，“好啊。”

    代驾很快到了，于珩说了个商场名，半小时左右，代驾就把他们二人送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家才开业不久的大型商场，里面入驻的大都是国内外知名奢侈品牌，消费不低。

    于珩带着林忘初在地下停车场等电梯，二人自从火锅话题之后都没再开口说话，一个看着旁边，一个看着前方。

    看着旁边的于珩最先忍不住，他盯着快速下降的电梯楼层显示屏，余光打量着闷不吭声的林忘初，冷不丁地问道，“你现在住在哪里？”

    “三号线上，五鱼站。”林忘初看着前方回答他。

    “坐地铁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

    “嗯......大概一个多小时。”林忘初回答时开始小幅度地前后晃悠。

    “公司在附近？”于珩瞥了眼林忘初的脚底，发现他果然在一下一下地踮着脚。

    林忘初心情好的时候就会不停地踮脚，所以于珩总是会一次次看到线条流畅的小腿绷紧又松开，还有那轻易就能被他抓住的脚踝，于珩不知道悄悄盯了它们多久，也不知道当时他自己的眼神有多么难以掩饰。

    看来林忘初现在也很开心，于珩想，他在开心什么呢？

    总不会是因为再次见到了自己而开心，毕竟林忘初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决绝到差点让他从楼上跳下去。

    现在怎么敢这样开心？

    “嗯，”林忘初回答，“离刚才的酒吧两站地铁的距离。”

    叮——

    电梯到了。

    这会儿接近夜里十点，商场的人都聚成堆乘着电梯下楼，他们出电梯时把在外等着的二人挤开，一个推着超市推车的女人走得急，撞到了林忘初。

    于珩从空隙中看到林忘初被撞得向外退，不断地低头看着脚下后退着。

    人群来得快散得也快，几十秒的功夫就走光了。二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于珩摁了去往二楼的按钮，二楼一半是美食区，不少店铺都会营业到凌晨2点。

    “你等会儿回公司还是回家？”于珩问。

    “回家。”林忘初迅速看了于珩一眼，“都下班了，傻子才回公司呢。”

    于珩轻笑一声，“那时候还有地铁吗？”

    “没了，”林忘初耸了耸肩，抓着背包带往肩上又提了一下，再度抬头看了眼于珩，“我可以打车回去，很快就到了。”

    “嗯，”于珩顺着林忘初的动作下意识看了过去，他的衣领被沉重的背包压着扯向一边，露出一块光洁的薄皮白肉，“我没喝酒的话倒是可以送你。”

    “不用麻烦了，”林忘初这次是看着于珩眼睛回应的，也没急着躲开，“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送。”

    “好啊，那我就不送了。”于珩似笑非笑地答着。

    叮——

    二楼到了。

    商场里的灯亮如白昼，把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不过，我这么晚回去，邻居家的狗肯定又要叫唤。”林忘初跟在于珩身边，莫名其妙地开始了关于邻居家的狗的话题。

    “它太吵了，”林忘初继续道，“经常在晚上——”

    “这边。”

    于珩拉着一下林忘初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右侧带了一下。

    “经常在晚上闹，”林忘初衣服被拽开一些，肩头都露了出来，他不在意地把衣服提回去，跟上于珩，“那一片的房子隔音不是很好，经常睡觉睡到一半被吵醒，我上次实在是没办法，跟隔壁邻居谈了谈，想让她夜里管一管它，至少别一直叫，可谁知道——”

    于珩突然停住脚，左右张望着，在找着什么。

    林忘初跟着停下了，进行到一半的话题也被他藏在了肚子里。

    “然后呢？”于珩看见了指示牌，带着林忘初向左走去，他回头望了眼林忘初，“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林忘初来了兴致似的，笑盈盈地迎上于珩的目光，“然后啊，邻居居然反问我怎么让狗不叫，怎么让狗小声，她觉得那声音很正常，而且大家都没有找过她，觉得我在没事找事，让我搬家来着。”

    “她说得对。”于珩跟林忘初指了指前方一家占了两三家店面的火锅店，“就是那里。”

    “她说得对，”于珩接着说，“可能是你睡眠太浅了，既然别人都没有提意见，那就说明是你跟那里不合适，你需要调整自己。”

    火锅店门外的服务员看到客人，迎上来问几位。

    “两位。”于珩答。

    他们被带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于珩脱掉了外套，一门心思地跟服务员交谈。

    “请问客人锅底要什么样的？”

    于珩扫了眼菜单，他问林忘初，“忘初，不要鸳鸯锅，怎么样？”

    林忘初点点头。

    “那就要中辣锅底。”

    “好的。”服务员下了单。

    于珩把菜单给了林忘初，让他选喜欢的肉菜，于珩自己则再没碰过菜单，只是端着茶水兀自喝着，时不时看看窗外。

    瞧见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去，于珩才再度开口。

    他问，“为什么不搬家？”

    林忘初答，“除了偶尔有点吵，其余都挺好的，没必要搬。”

    他说，“你可以选择更好的房子住。”

    林忘初喝了口茶，“攒钱嘛，更好的房子对我个人来讲，反倒是委屈了它。”

    他问，“你缺钱？”

    林忘初答，“不缺，但多点总没坏处。”

    他说，“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林忘初握着杯子，没察觉到于珩语气里的揶揄似的，“穷怕了，什么都可以没有，钱不行。”

    于珩眉头不由一皱，他突然不想吃这顿火锅，不想吃这顿饭，也不想跟这个人重逢，他生怕这个人的再度出现扰乱的不止是这一夜，而是无法预估的未来。

    “但其实我现在很好，”林忘初接着道，“样样都好。都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于珩举起杯子，“干杯吧，庆祝你还不错的人生。”

    林忘初疑惑地抬头，那双眼睛里有着藏不住的失落，和几乎就要溢出来的难过。

    “来吧！”于珩催促道。

    轻到几乎听不到的玻璃碰撞声在这家火锅店的一角悄无声息地发出，又落下，无力地像是没有来过这世上一般。

    菜肉上了，于珩自己没怎么吃，夹着涮好的肉一个劲儿往林忘初碗里夹，让他多吃点。

    林忘初不停地喝水，一大壶茶水快叫他喝光了，可他还是不住地打嗝，脸也越来越红，眼里憋了不少泪，愣是一滴也没流出来。

    “我能不能不吃了，于珩哥。”林忘初拿起杯子又要喝水，结果杯子已经空了，他倒了半天一滴也没倒出来。

    “吃饱了就不吃了，为什么连这个也要问我？”于珩把自己剩下的半杯茶水递给他。

    林忘初接过水仰头一口闷了。

    “总感、呃！觉你在生气。”

    “怎么会呢？”于珩递给林忘初餐巾纸，“虽然你以前不能吃辣，但我不知道你现在一样不能吃。”

    “肚子疼吗？”

    “还好，多喝水就没事、呃！了。”

    “下回早点告诉我，早知道就不带你来吃火锅了。”于珩夹了片没煮的生菜，喂到林忘初嘴边，“张嘴。”

    林忘初红得有些发肿的嘴应声张开，于珩夹着菜塞进他嘴里，筷子是压着舌头出来的。

    “留个联系方式吧，”于珩放下筷子，“我目前会一直待在这个城市，有事可以找我。”

    于珩说完便拿出手机，点到电话簿界面，递给林忘初。

    林忘初嚼着生菜，指尖迅速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于珩拨通了它，算是互相都留了联系方式。

    二人走出火锅店时已经凌晨，于珩没有提送林忘初，林忘初也没提，他们默契得道了晚安，分开走了。

    于珩一人回到停车场，代驾在车上等着，于珩独自坐在后面，报了自家地址。

    代驾司机业务熟练，没两下就驶出地下，在空荡的街上飞驰。

    于珩拉下车窗，夜里的冷风把他身上的躁气吹散不少，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那一串数字发呆，恍然间生出一种想把手机抛到窗外的冲动。

    微信不停地响着，是助理孟保仁给他发的图片，还有几段文字，交代着王总今夜的去处，算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于珩回复：【下班吧】

    孟保仁回复：【收到】

    屏幕底下通讯录那里冒出个10＋红标，于珩每天都要经历点开通讯录，然后接受一个个工作伙伴的好友申请，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最新发送好友申请的不是某公司的谁谁谁，而是一个光是看到那名字都叫他呼吸变得沉重的人——林忘初。

    林忘初微信名就是他本人的名字，头像是干干净净一片海，明明微信名已经够明显，但林忘初还是在好友申请上加了一句——于珩哥，是我。

    于珩盯着那个名字许久，犹犹豫豫迟迟没有按下去的指腹最终跳过了这个名字，接受了除他以外所有的好友申请。

    那个属于林忘初的“接受”按钮被忽略掉了，于珩锁了手机，把它随手丢在一旁，没再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