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决心
李顽喝到半夜,踩着宵禁往太学赶,好在齐苑今日很讲义气,自行找个客栈凑合睡一觉,给好兄弟腾地方。 曹懿围着学生的寝屋看了一圈,一切都未有变化,一屋两床,中间摆着张桌子,两旁立着二人的衣柜书架。他一眼就认出李顽的位置,倒不是李顽真是只会撒尿占地盘的狗,床上都是他的味,叫人一闻就能分辨,而是床脚扔着的衣服眼熟,是曹懿亲手给他缝的。 曹懿叹口气,心道这屋子真乱,不该没事就骂李顽是狗,便是狗窝也比李顽的床榻规整。 他一边嫌弃,一边条件反射性地挽好袖子,开始给李顽收拾房间。 收拾到一半那始作俑者满身酒气推门而入,曹懿回头一看,便被李顽扑了过来拦腰搂住,脑袋扎他怀里撒娇,说可想死他了。 “也就两个时辰不见,你想什么想。” 他把李顽脑袋推开,还有些生气,倒不是气李顽,而是气自己沉不住气,方寸大乱下平白无故丢了回人。 李顽嘿嘿愣笑,自言自语道:“就是吃醋了。”他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得意洋洋地往曹懿眼皮子底下一塞,示意他打开看看。曹懿只觉好笑,打开一看,原来是只被打包好的桂花鸭:“给我带这个做什么,刚才不是吃过了?” 李顽酒意上头,脑袋有些沉,只手肘拄在桌上,下巴托腮,专注地盯着曹懿:“刚才饭桌上,鸭肉你才夹了三筷,还有一块没吃完,虾吃三个,金丝南瓜饼是我专门给你点的,你也未动一筷,压根就没好好吃。” 他眉眼一弯,眼中尽是笑意,把那鸭往曹懿面前一推,示意他吃就是,曹懿心头酥酥麻麻,看了眼李顽,朝他招手:“瞧你刚才也食不下咽,一个劲流冷汗,过来一起吃。” 李顽笑嘻嘻凑过去,二人把鸭给分着吃了,李顽这次吃相有所收敛,未在狼吞虎咽,曹懿评价道:“味道没变,还和之前一样。” 李顽没吭声,撩起眼皮看眼曹懿,想起方才贺鸣告诉自己的事情,心中苦涩不堪,只想把曹懿好好揉进怀里。 “你家在哪儿?我明日陪你去看。” “不必,我今日去看过,封条还贴着,门上结了不少蛛网,不知里头还是不是我走时的样子。”曹懿神情平淡,提起往事也瞧不出是否伤心,把余下的鸭肉撕碎,留着明早给李顽泡粥喝。一抬头却见那人盯着自己看,眼中目光闪烁,带着同情怜悯,他还未说什么,李顽倒是先替他委屈一场。 “你这么难受做什么?”曹懿好笑地看着他。 李顽眼眶通红,心中不是滋味,只把人搂住,头挨着曹懿肩膀蹭了蹭。 二人虽从未仔细说过,可到底朝夕相处十年,李顽多少对曹懿的家事有些了解,知道曹懿当年家中经商,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公子哥,也曾在这太学中读书,出入小厮相随,玩在一处的也都是世家子弟。一朝家道中落,十七岁的曹懿变卖家中财产为父亲翻案,可惜求门无路,昔日交好之人俱是对他避之不及,温如晦倒是有心相帮,耐不住其父想要明哲保身,勒令他不许插手。 最后曹懿父亲死在狱中,留下孤儿寡母,彼时曹懿已为父亲的事情殚精竭虑,散尽一身家财,无奈只得带着病中的母亲回流州老家,落得个当人男妻的下场。 李顽心中清楚,曹懿送自己上京多少包藏私心,反正二人最开始也是因利益绑在一处,他不介意被曹懿利用,可临走时那番叮嘱,却让李顽窥见猜疑利用下的一丝真心,在疑惑不解下竟品出喜悦——曹懿在意他。 那一刻防备是真,算计是真,感情却也真,李顽心中再容不下别人。 他在京中站稳脚跟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当年曹家之事,如今有了眉目,可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无人冤枉曹懿父亲,当年的事情是他自己站错队,上错船,害怕牵连曹懿母子,才心甘情愿站出去当了替罪羊。 贺鸣只劝李顽收手,不要再查下去。 李顽心中茫然,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曹懿怎么办? 就像李顽会在做噩梦时喊娘亲,会抽抽,曹懿也有被梦魇住,被困往事之时,梦中一样隐忍不发,口中喃喃喊爹喊娘。每逢至此,年幼的李顽便会笨手笨脚,拍拍曹懿的肩膀,又或者是缩成一团,挤进曹懿怀中给他抱着。 曹懿这些年来,就靠这个念头撑着,若此时给他知道,他爹没被人冤枉,一切都是自找的,只怪运气差站错队,叫曹懿怎么办? 李顽收紧手臂,喃喃道:“以后再不叫别人欺负你。” 他常说些甜言蜜语,曹懿也不放在心上,只叫李顽坐好,同他认真商量:“你读完书,是打算走仕途,还是回家经商?还有半年的光景,你需得早做打算,若是前者,来年开春就要报名科考,这事是你人生大事,我不插言,你自己考虑就是。” 李顽心道,他两个都不想,想叫曹懿当官,还想叫曹懿经商,叫曹懿去做当年他爹没干成的事情,他胸无大志,就想天天追在曹懿屁股后头。只是在曹懿看来,今日李顽在饭桌上的一言一行,怕是来日要走仕途,这人非池中之物,不管走哪条路都会大放异彩,就是过于聪明,曹懿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二人唉声叹气,各怀心思,反倒没心情做什么,只搂抱着睡了。 接下来一连三日,曹懿都为李琦之事奔波,惹的李顽好不痛快,期间又找到贺鸣,让他带着去刑部翻看当年卷宗,李顽一一把涉案之人的名字身份记在心中,只打算伺机而动,以后再找机会给曹懿报仇,那日曹懿问他是要走仕途,还是要回家经商,李顽心中已有答案。 贺鸣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有个姓温的,是你什么人?” 李顽一怔,不答反问:“怎么了?” “我调查的时候发现这人也在查,不过他爹是吏部的,之前因调动一事得罪过刑部的头儿,别人不卖他面子,在查阅卷宗这关卡了他快三个月,不过也快知道了。” 李顽气得直磨牙,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全名叫什么?我可吩咐人帮你拖一拖。” “温如晦!” 贺鸣若有所思,突然一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好名字。” “跟你挺配。” 提起温如晦,李顽当然没什么好脸色,忍不住刻薄:“一听就爱钻牛角尖,自诩正义之士,做事不懂变通,好他娘个卵。” 李家老二提起曹懿的青梅竹马,一脸苦大仇深,就会背后说人坏话,待撒完了气,才不情不愿道:“……但也是个好人,别为难他,他要查就查,费心阻挠只会让他起疑,我自会打发,对了,我大哥那事,劳你多费心,谢了。” 贺鸣露齿一笑,看着李顽,话中话有话:“是我谢谢你才对,你大哥母家与我父亲在政见上不睦已久,这次也算给他个教训,贩盐一事是个紧俏生意,自古不少兵痞为盐打仗,以后还要劳你多费心,来日方长,我二人还有一番交道要打。” 二人心照不宣,各自笑笑,不再多话。 曹懿这次来京无法久留,还要日夜兼程赶回流州,李琦一死,李家没了主心骨,自要仰仗曹懿操办大小事宜,临走前一夜又同李顽说起日后打算的问题,这次李顽没再隐瞒,观察着曹懿的反应,慢吞吞道:“唔,怕是要还要一阵子才能回去,得赶来年开春的科考。” 曹懿收拾行李的手一顿,不知想起什么,颇有几分失落,不过也很快淡然一笑,若无其事道:“这条路子确实适合你。” 本还有层庶子身份束着,如今李琦一死,李家以后也是李顽的,嫡庶身份于他来说再不是阻碍,唯一碍着李顽加官进爵的,怕是他这个一早就娶进门的男妻了。 况且权力更迭,尔虞我诈,李顽再有心计,也不能万事都如他所愿,他怕李顽走上父亲的老路落个悲惨收场。 李顽对曹懿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不知道哪句话就惹了他不高兴,莫非曹懿不想他当官?可他不做官,不手握权力,怎么帮曹懿出了这口家破人亡的恶气,就算曹懿他爹不是被冤枉的,那又怎么了,颠倒黑白的事情他李顽也不是第一次做。 当即惴惴不安地围上去黏着曹懿:“那你呢,你以后要干什么。” 曹懿被他问的一愣,竟是答不上来,偏头一看李顽,从他眼中看出自己的倒影。 曹懿平生最恨之事就是威逼利诱着左右他人想法,他能装又能忍,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更不做没有计划的事,可如今单是这样被李顽专注地看着,他却突然头脑一热,像是回到了母亲去世那年,看着李府紧闭的大门,不顾一切要带李顽离开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他认真道:“去江南看烟雨长廊,去漠北看风沙落日。” “我想去哪儿就哪儿,停在哪儿,家在哪儿。” “你跟不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