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灵瀚秘境6

    守夜真的好无聊。

    李子木坐在篝火边，右手托腮，顺手丢进去一截催生出来的枝杈——木灵根在这种时候确实帮了大忙。

    现在已经是进入秘境以来的第七日凌晨了，她望天长叹一声。

    这些天里他们沿边界绕了一圈，沿途遇到好些宗门子弟或散修，大家目标一致，便联合一心在今日重返主殿、背水一战——

    为了决战，各人也有各人的预备，百花谷这边主要就是注意采集草药、炼丹以备不时之需。这几天浸染在丹炉飘出来的药香里，李子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能散出来那种药味了，跟回春峰上的炼丹长老一样一样的。

    火堆旁，守夜的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与相熟的人小声地说说笑笑，也没发现有什么危险的迹象，一派和谐。李子木向周边张望，忽而眼前一亮，小步挪到一名散修前：

    “邓兰姐，你也一个人待着呢？”

    邓兰，金丹末期散修，外貌三十岁上下，黑发黑眸、五官凌厉、英气十足。她总是独来独往，见识广泛，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原则。在这几天的相处中，人们对她大多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李子木却觉得她是个可靠的前辈。

    “…嗯，这不是小李吗？”邓兰抬头看过来，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明艳得像路旁盛开的山茶，“……突然来找我…怎么，有什么事吗？”

    木子李，把事情一直憋在心里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李子木心中如此想，组织组织语言，向看上去很有经验的前辈咨询：

    “……嗯，兰姐。我有两个师姐……最近感觉她们都心不在焉的，究竟是为什么？”

    “最近啊，”邓兰十指交叉在脸前，“马上就要迎战魔头，紧张不是很正常？”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子木扶额，沉思片刻，破罐子破摔地一口气说出来：

    “……就是、就是感觉最近都跟她们说不上话了——江凝也就算了，她平时话就不多；但是为什么跟千逢也说不上话呢……感觉就像被抛弃了一样……”

    “你们仨是好朋友？”

    “是的，在一起七年多了，虽然不是过命的交情，但也得是心意相通的知己吧。”

    “嗯……”邓兰坐正，摆出几分认真的神色，“你再详细描述描述？”

    “我们是一个师父的徒弟，平时生活修炼的时候都在一块……”李子木回忆道。

    大师姐温良体贴，行事负责，一直很照顾我，哪怕我总是给她添麻烦，也不会露出半点嫌弃。每次不管遇见什么难题，都会把问题掰开揉碎了教给我……

    二师姐平时话不多，但大事小事都会默默记在心里，然后在不经意间帮你一把——她体贴人的时候不会明着体贴，而是暗中忍让、关心……

    能与她们相识，我很幸运。

    …………

    “……好的，我大概明白了。”邓兰听完点点头，“可是三个人之间的友情有亲疏也很正常啊？没准就是她俩最近话题比较多……还是说…”邓兰倏地促狭一笑，“……你不想止步于友情而已？”

    “…邓兰姐你说什么呢！”李子木差点从地上跳起来，涨红了脸颊，“……我懂了，你就是想拿我寻开心罢了，我这就走——”

    “哎哎，”邓兰连忙收起笑容，正色回答，“江凝是什么情况先不谈，林千逢的话……我觉得她没想着疏远你哦，估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了……”

    “确实也该出发了，我先走了啊……回见。”李子木起身挥手道别，暗自记在心中。

    “嗯，八方城见。”

    …………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北前行，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上午。他们走到山前又碰见了另一行人，双方会面后沉默地点点头，而后默契地汇合在一起，向山顶行进。

    …………

    申时，藏书阁内，人们在商讨战略，李子木坐在林千逢身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现在魔头那边已知的有……如果它像先前那样出招，我们这边该如何应对……”

    王师姐他们讨论得很热火朝天啊，听着感觉多了几分安心。

    李子木抠着袖口，悄悄抬头看了林千逢一眼又垂下，犹豫再三，还是拉住她的衣袖：

    “……千逢？”

    “…嗯？怎么了，”林千逢恍然从思考状态中剥离出来，目光转向李子木，“尽管说出来便是。”

    “那个，一会儿到传送阵附近该怎么打……”李子木紧紧攥着袖子，最后还是说出了真心话，“……好吧，我承认我有点怕。”

    离最后一战越来越近，内心的恐惧已经无法克制了，于此刻奔涌而出——

    我怕。

    一闭上眼就想起宋起泽被拍飞出去，毫无生息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声响。

    死亡，是一个世界的终结。

    “他不在了”。

    …………

    良久，身边人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拍在肩上，而后顺着脊背轻柔地抚过，透过布料传递出一份温热。

    “不怕。”

    “我、江凝、王师姐……所有人都在一起，没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都会活下去。”李子木紧紧攥住她的手，“……你不会丢下我。”

    她伏身，于是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李子木眼眶忽地湿润了，耳边传来她的呢喃细语：

    “我们都会活下去，我不会丢下你。”

    李子木像只鸵鸟一样把头深深埋进温暖的怀抱里，在心中唾弃着自己这份软弱，却迟迟不愿离开。

    这样就够了。

    李子木无声地说。

    …………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正值午后的大好时光，参加试炼的修士们——大概有百人左右，浩浩汤汤地集结在灵瀚宗主殿前——

    有清一色海青僧袍打扮、手持禅杖的鸿音寺僧人；上下一身月白深衣、个个腰佩长剑的逍遥派剑客；身着鸦青短打劲装、背后武器五花八门的伏龙山武人；外披赤色大氅、内着素白长袍、腰束双刀的落霞庄刀客；一身藏青道袍、手提拂尘或法剑的青云观道士；霜色长衫、朱红衣带的百花谷众女修；石青、靛青长袍，手持各种各样法器又或者空无一物的凌霄殿术士；还有众中小宗门弟子及散修，拿刀的提剑的，短褐的长衫的……

    他们在向传送阵前进，而魔头也早早候在门前了——一共五个，玄阴、素阳、灰疫、赤戮、青魅是也，它们不急不慌，戏谑地注视着“不自量力”的小子们。

    这一次，依旧是石磊吹响了第一声号角：

    “最后一战！上啊——”

    …………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战略，人群在石磊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列出一阵——这阵是由五行防御阵和红云阵结合而成，进可攻、退可守，远观如两仪流转、虚实相通，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各人的生命安全。简单来说就是转着圈轮流进攻，伤员退后休养。

    魔族这边一看，也大致明白了人类方的心思。五魔中为首的、就是那个黑衣服的，阴恻恻地笑了笑，而后漫不经心地向前一指：

    “灰疫、青魅，到你们施展拳脚的时候了……啊，对了，”玄阴抬手化掉数道攻势，“……记得让他们死得痛快点，一个个血肉狼藉的可不好看……看着都要没食欲了。”

    “是，我会给他们一个美梦的，”青魅咧开一个诡谲的笑容，理了理耳旁的碎发，“……这种死法算得上仁慈吧？”

    “……知道了。”灰疫迫于地位较低，只好遵循玄阴的捕食原则。

    二魔默契相视，飞身上前。众修士只见灰衣魔头四周散出一团团黑雾，还未等反应过来，就陷入了青衣魔头那双鬼魅妖异的眼眸中——

    …………

    我这是飞到天上了吗？周围好亮，白花花的。

    李子木眯着眼睛从地上站起来，虽然这“地”也是白花花的。等眼睛适应了四处的亮光后，她试着在“地上”走了几步，然而没有什么变化，世界还是一片纯白。

    之前……我是怎么到这儿的。

    李子木努力地在大脑中搜索着，可惜她的脑子似乎也跟这里一样，一片空白。

    蓦地，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李子木眼前——正是林千逢，穿着一身白衣校服，和李子木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

    “木子，我们走吧。”她伸出手，作势要挽住李子木的臂膀。

    “……啊，去哪儿？”

    李子木傻傻地停在原地，没什么底气地问道。

    “当然是回去了，”林千逢挽上来，指着前方说，“你看——，江凝和师父她们都在那等着你呢……”

    李子木顺着林千逢指的方向一看，真的瞧见了江凝和师父的身影，她赶紧怀疑地擦擦眼睛，睁开一看发现真的是她们——江凝还在静静地注视着这边，师父看上去已经有点愠色了。李子木冷不丁打了个激灵，赶紧挽住林千逢快步向前，嘴里嘟囔着：

    “哎，这就来这就来……”

    …………

    “你要去哪儿。”

    李子木猛地停住，一眨眼回到战场上，大师姐站在身旁。

    千逢的手还搭在肩上，唉，要是千逢没把我拍醒可就危险了。李子木后怕地想，讪讪开口：

    “……没事了，我已经完全清醒了。”

    “嗯，那就好。”林千逢点点头，转身去拍一脸沉浸其中的江凝，“……江凝，醒醒。”

    江凝居然也中招了。

    李子木甩甩头，重整旗鼓，准备继续投身于战斗，不料耳边突然传来了阵阵佛音——

    “南无佛陀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唵，迦迦迦妍界，遮遮遮神惹……”

    “……遮伽耶，娑婆呵……”

    “……百无禁忌。”

    …………

    伴随着鸿音寺僧人诵出的阵阵佛音，那些沉浸于各自美梦的修士们逐渐清醒过来，但念诵声却未有停歇，只听明慧大喝一声：

    “结界，成——”

    “昨日方隅，今日佛地……”

    和尚们念得更起劲了，李子木围观全程，不懂、但大受震撼，喃喃细语：

    “……这就是佛法之威吗？”

    …………

    “诸位——，结剑阵！”

    结界已成，佛光照耀下，瘟疫与心魔无所遁逃、灰飞烟灭。逍遥派卢照临见状，结出剑阵打向魔头，众人纷纷跟上；另一边落霞庄弟子也在唐曦文引领下使出绝学，召出分身出其不意地打出沉重一击。

    “可恶……”白衣魔头左右招架，打出了一身火气，转头就发泄到灰疫和青魅身上，“……看你们两个没用的……放着我来！”

    人群中看见那白衣魔头上前，都纷纷议论：

    “…是那个放火的！”

    “小心！它要降火啦——”

    “桀桀，算你们聪明！”素阳猖狂大笑，天上有火光随着它往下扣的掌势降下，“……只可惜，猜对了也没有奖励——这，怎么会！”

    “你以为在那天以后我们没有想过该如何对付你吗？”

    人群中有一道声音传来，正是青云观领队魏壹翎，他亮出手中符阵——这符阵由百来张水精符组成，排得密密麻麻，期间有几张失去效力化作了齑粉，正是它们抵挡了天火的降临。

    “好啊！那就比比是你的符更多还是我的火更多……”白衣魔头卯足了劲，继续施展术法。这时，一开始发号施令的黑衣魔头又开口了：

    “……素阳，退下。”

    “玄阴，这群人我能对付……”白衣魔头不甘心地回答，转念一想又桀桀狂笑，“桀桀……玄阴出手…到时候你们要后悔没死在我手上了——”

    这黑衣魔头到底要出什么招了？

    李子木不安地在周身套上几圈木灵，与众人心中的疑问不谋而合。

    “惊恐地迎接你们生命的尽头吧……”黑衣魔头凭空打出数个玄妙的符文，以睥睨之姿注视着它的猎物们，“……吞灵——”

    李子木只觉体内灵气一滞，随后骇然发现大半灵力都像通过一个看不见的漏斗一样消失了——她赶紧抬头看周围人的反应，悲哀地发现大家都中招了。

    “……怎么回事？我的灵力去哪儿了！”

    “现在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完了……”

    …………

    人群中骚动起来，就在此人人自危之际，一个血色身影手提弯刀如死神般突进阵内，霎时间鲜血四溅、惨叫连连。石磊握紧盘龙棍与赤戮正面相碰，不敌，闷哼一声，被弹飞出去撞在树上，仍不忘鼓舞斗志：

    “……大家不要慌！咳……得坚持才知道结果——”

    看上去是最坏的结果。

    李子木心乱如麻地想，突然，一道魔气冷不防地朝她袭来——已经躲不及了，李子木吓得把剑横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铮——”

    危机化解了。

    等李子木睁开眼睛，林千逢已然离开，只听得她在风中远去的声音：

    “保持专注。”

    …………

    战事进入了僵局，不断有人倒下或被拍飞出去，这对人类方可不算是个好兆头。

    还有什么转机吗？李子木边招架边在大脑中极速搜索：

    ——有了！归宁散人日志中的防御系统！

    李子木眼前一亮，旁边的江凝似乎也想起来了这回事，飞身至附近隐蔽机关处开启了灵瀚宗的防御系统——

    “……这是——”王尹倩观察到四周的变化又惊又疑，一转念又想起了之前在教学楼的发现，“……灵瀚宗曾经的防御系统，我们有救了！”

    古宗门残存防御系统的作用立竿见影——尤其还是对魔族特攻的情况下，五魔的实力都受到了不小的压制，这下它们不仅要应付众修士的攻势，还得分出力量去抵挡防御系统对魔气的剿灭。

    气势又回来了，众人振奋精神，打出最后一波攻势——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传送阵就要开启了。

    “一波了一波了——”

    “冲冲冲——”

    这时候百花谷先前炼的丹药就体现出了价值，众人都掏出统一分配的补气丹、回春丹等像吃糖豆一样一口气吞下去，会治疗术的还能给自己和他人甩几个治疗术上去。凌霄殿领队袁成榕一看胜利在望，抖擞精神，各种术法像不要灵力似的轰炸过去，同宗门弟子一看，也纷纷效仿——一时间，朱红大殿前五光十色，各种念咒的、吟唱的、画符的……

    如是，戌时已至，传送阵亮了——

    “传送阵开了！”

    “走走走，我断后——”

    …………

    人群如汪洋般冲进大殿、冲向传送阵，魔头们气急败坏的阻拦也是徒劳。李子木满心欢喜地混在人群中，一脚踏上了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