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情章]你知道手对外科医生有多重要吗
立冬以后，香城的树木叶子就几乎掉尽了，空气干燥，气温逐日降低，朔骨的北风把寒意都快吹到了骨子里，尤其是在早晨六点多钟，外面还一片黑暗的时候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更是比平日要耗费更大的勇气。 “今年第一场雪还没下呢，这倒是奇了，我记得去年十一月中旬左右就来了。”黎之容起来的早一点，就先到了厨房准备早饭，她看着冒着热气的锅，再等几分钟就差不多了，这才看了一眼一片漆黑的外面，看着倚靠在门框处的顾修明笑着说道。 香城的第一场雪一向是富有浪漫气息的，跟恋人一起在初雪时分漫步，大概是件很有记忆感的事情。 她从前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场感情，住在一起也不会为了细微琐事和习惯问题吵架，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生活和学业都能得到年长者的照顾，细水长流的感情似乎比轰轰烈烈来得更感动。 她之前总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机会找到合适的恋人，大学四年多是女性追求者络绎不绝，她本身没这个心思，老爷子倒是想让她试试找个女朋友，都给她给断然拒绝了。 没有哪个百合性向的姑娘会喜欢她这样的吧，这纯属是欺骗行为了。 倒没想到能在二十一岁这年碰到一见钟情的人，缘分来得莫名其妙，她知道他刚开始只是出于承担责任，那么现在呢，应该算是正经谈恋爱了吧？ 顾修明轻笑，整理了一下领带，他换上了加绒的衬衫和毛呢材质的西装马甲，暗红色的条纹领带下半部分没入了马甲的V领里，玫瑰金的领带夹固定在领口，跟腰带盘扣是一个色系。 “今晚预报说会下雪，下午我们都是同一节课，正好可以一起回。”温软柔和的声音像是轻缓流动的泉水，悦耳轻磁的音色格外迷人。 黎之容扭动了一下按钮，关闭了空气炸锅，拿出来了烤得暖黄的奶酪吐司，端着盘子放在餐桌上，笑道：“你倒是不怕被学生看到，这不是避嫌一个学期了吗。” “你周五选修课结束不是要开组会？我把周六的组会也挪到周五了，结束时间应该差不多，那时候校园里都没什么人了。”顾修明轻笑，拉了拉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美好、骨骼分明的手腕，端过来两杯热好的牛奶，放在了彼此餐盘旁边。 “怎么想起改时间了？”黎之容咬了一口吐司，含混着问道。 顾修明一向是周六晚上开组会，碰见他那回也是周六，他刚开完组会回家的路上，她后来知道了事情原委，对这个时间点记得极为深刻。 “下周正式课程就结束了，你们考试周不是也开始了吗？18到19周是期末周，周末留给学生复习备考吧。” 今天下午最后一节选修课，大概也是给学生划划重点，把期末考核的范围告诉他们。 吃过早饭，顾修明习惯性拿出保温杯泡茶，茶叶见了底，他就又开了一罐，黎之容扫了一眼罐子，微微侧目：“一级洞庭碧螺春，换种类了？我记得你之前是喝西湖龙井的。” 顾修明喜好绿茶，一般都是泡雨前龙井，作为医生，还要去医学院授课，他一天很忙，熬不住就只能靠绿茶中的咖啡因提神。 她问过他为什么不喜欢喝咖啡，得到的回答是，大学时代的学医生涯里，多是熬夜学习或者实习时值夜班，喝得咖啡太多了，他胃也不太好，后来就改喝茶了。 这手厨艺也是工作以后练出来的，华仁医院主任级别的医师，作息比以前当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的时候规律多了，他的胃也是这两年才养得好了点。 黎之容总觉得他成年后十几年的生活过得并不容易，从偶尔的聊天中也能窥探得一二。 “学生送的生日礼物，放了一个多月了，想起来就开了，正好雨前龙井最近缺货。”顾修明说着，茶叶顺着修长的手指滑入杯底，他倒好水，拧好了杯盖。 “你认识这些茶叶种类？”顾修明有些惊诧，他还以为之容不太关注这些呢，也从来不见她喝茶，她跟大学时代的自己习惯差不多，喜欢烘焙的特浓咖啡。 黎之容笑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家里老爷子喜欢喝茶，以前多是洞庭碧螺春，这几年老了，晚上困意又少，就换成普洱和祁门红茶了。” “我记得他有不少特级洞庭碧螺春呢，下次给你带几盒过来，反正老爷子也不喝了。” “这么贵的茶叶，你倒是舍得，”顾修明失笑，回握住了她的手，“我喝惯龙井了，这次就是换个口味，不用你这么破费。” 特级碧螺春可贵了呢，应该是哪个达官显贵给老爷子送的礼物吧，品质好的甚至是可以作为收藏品的程度，听她这么一说，他倒是明白之容的爷爷的喜好了。 想必茶具，茶叶都是爱好的。 她很少提起自己的家人，不谈及职业，也不谈及父母，顾修明也从来没问过，他习惯了等待，之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也用不着去问她。 更何况，现在谈这些也太早了。 临出门前，黎之容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在那粉嫩的薄唇上轻啄了一口。 “每日一句，我喜欢你。” 顾修明轻笑，回了她一个绵长的吻，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顾主任，今天主任大查房，你那几个学生呢，怎么还没过来？” 陈主治笑呵呵地穿上白大褂，看着顾修明说道。科室里的医生大多是带着实习或者规培的医生的，离八点还有十分钟，差不多都到齐了，乖巧地跟在这几个主治医和副主任医生身后。 “他们七点五十五到，昨天就通知过了。”顾修明放下水杯，嘴角噙着温润柔和的笑意，翻阅了几下放在办公桌上的病例。 他对学生要求的严格只在科研和临床上，时间倒没有过分苛刻，更何况，学生秉持并学习了他的风格，通知几点到，就会准时到。 果然，七点五十五，佳楠领着另外三个学生过来了。 陈主治肃然起敬，不愧是顾主任的学生，这时间观念捏得恰到好处，说几点到就几点到，他这几个逆徒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 平时下班溜得快，来查房倒是规规矩矩地提前到了，可是科室主任章梅提的好几个问题居然都回答不上，学生急得满头冷汗，被严肃的老医生盯着更是结结巴巴的了，连带着陈主治自己也尴尬，摸了摸自己日渐稀疏的头发，回来就把这几个浑水摸鱼的实习和规培医生训了一顿。 “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昨天没翻规培医师手册吗？格拉斯哥昏迷几级都不知道？脑卒中也说不上来？你们太给我丢脸了！” 被章梅目光如炬地盯视着，他自己都是战战兢兢的，学生还关键时刻掉链子。 “把这几个问题连着答案抄写五十遍，今天晚上给我交过来！”陈主治气愤地叉着腰训斥学生，另外几个主治医和副主任也没好到哪里去，坐在椅子上教训出错的实习医生。 顾修明失笑，他刚给学生讲完注意事项，就听见陈主治拔高了音调骂人，神外的医生一天手术忙得连轴转，脾气不好也是常事，只是这抄五十遍实在是太多了。 “陈主治，五十遍也太多了，改成十遍吧，明天再问一遍，答不上再加量。”顾修明插了一嘴，挽救了身处水火中的学生。 他们实习医一天跑腿写病历也够累，晚上还要值班，罚抄五十遍抄到什么时候去。 那几个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实习生投过来了感激的眼神。 中午在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陈主治坐在了顾修明旁边，跟他交流了几句今天查房的病患的问题，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 “你今年春节回家不？这几年医院你没请过假，过年应该能多请几天假回家看看吧？” 顾修明失笑，看着一脸八卦的陈主治，这问题哪是问他回不回家，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医院和教学的年终考核都还没结束，春节都是明年初的事情了，你怎么现在就问起来了。” “我寻思你今年好不容易找了个女朋友，虽然年龄小了点，不打算带回家给父母看看吗？”陈主治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说道。 “我前年三十岁的时候孩子都一岁了。”端着餐盘过来的副主任坐在了他们旁边，也跟着说了一句。 “是啊，我记得修明刚来医院的那年才二十一岁，轮转期间那各个科室的小医生小护士们哪个不是春心萌动的，选择范围这么广，还想着修明很快就能找个女朋友结婚呢。” 陈主治跟副主任一唱一和起来了，他们俩比顾修明大不了几岁，都是已经结婚生子了，看着他们主任三十岁了还没动静，能不替他着急吗。 “吃饭还堵不上你们的嘴。”顾修明笑得有些无奈，这个问题真是戳到他的痛处了。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逃不过催婚这一遭，跟他差不多年龄进医院的同事，大多都组建家庭了，他的老师章梅也问过他有什么想法，他只能无奈微笑，完全没办法回答。 容容还小，猴心不定的，她才大四，这两年精力都放在科研和竞赛上了，会不会一直喜欢他都不一定呢。 年轻人的爱意热忱又直白，说出口的时候都带着灼热的温度，他却畏手畏脚，思量再三，分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告白是接受了，他也没法给出回应，想来只觉得亏欠了她，自然是事事顺遂她的心意了。 “你不会是觉得女朋友太高了，打扮又中性，带回家不好给父母解释，怕他们看不上吧？” 陈主治猛扒了几口饭，他还赶着回去工作，含含糊糊地问道。 副主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当时知道修明找的女朋友跟他一样高，打扮还这么中性的时候，整个医院都震惊了，顾主任看着不是对感情随随便便的人，这么多年都没动过心，突然的宣称着实没让他们反应过来。 后来看到他们感情不错，那高大的姑娘也经常来医院接他下班，都是进入社会工作了几年的成年人了，怎么看不出来那姑娘眼中剖白热烈的爱意，这学期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反而八卦起顾主任什么时候结婚了。 “容容还小，大概再过一两年吧。”顾修明顿了一下，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跟她的打扮没有关系，我父母不会在意这些。” 不存在看不上，他父母大概很渴望他能找到伴侣，甚至说哪怕找个男的也行，只希望他后半生不要孤身一人，他们给不了太多的帮助，这些年总归是愧疚的，无论他的选择是什么，父母都会无条件支持。 举棋不定、神思游移的只是他自己罢了。 “是有点小了，这姑娘才大四，还在上学呢。”副主任点了点头，接了句话，剩下的就没有再说了。 尤其是顾主任的女朋友还是电子信息专业的，B大学这个的，毕业大多都去互联网大厂工作了，这未来的十年都是她的上升期，若是把精力分给家庭，对姑娘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残忍。 顾修明眉目低敛，沉默地吃着饭，气氛突然就安静下来了。 年龄差是忽视不了的事情，他们的未来关注点和发展方向也不一样，能走到一起已是不容易，剩下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彼此见过家长就能解决的事情。 人人都说香城不相信眼泪，竞争力大的行业更是如此。 瞬息万变的互联网行业容不起半分懈怠，之容未来的路还很长，他想把所有的选择权和自由都交给她。 他的女朋友太年轻了，二十出头的青年人，哪个不想着做一番事业，先立业后成家呢。 她还想着参加国赛，晋级世界赛，为国家电子信息行业赢得青年组的最高荣誉呢。 他只想给她生活上和学业上的帮助，其他的都还没有考虑过。 他如何能以家庭牵绊她，如何能以现在的喜欢度量漫长的后半生。 若是思忖这些，这才是对她的不负责任。 许是中午跟同事的交谈触动了顾修明，下午的选修课，他给学生划完重点，看着他们自己在教室复习，盯着那个高高扎起的马尾，突然就有些愣神。 第二节课上课铃刚响，他柔声对教室里的学生说道：“同学们，我们本学期的课程已经结束了，论文截止日期为十九周周五晚上十点钟，希望大家按时提交论文，如果有事情，就可以先走了。” 十七周是B大正课结束的最后一周，选修课一般都是给学生划重点，顾修明对学生一向宽松，周五最后一节课，学生应该都很想下课，他既然正课结束了，也就也不会强留他们在教室里坐一节课。 顾修明真没想到最后一节课还能出这档子意外。 坐在第一排的学生应该是课间刚接好热水，想要晾一下，杯盖拧得半开，没有注意，拿着经过顾修明身边的时候，杯子是倾斜的，半盖着的杯盖就滑了下去。 黎之容也在第一排，她正收好书包经过顾修明身边，看见这杯热水泼过来，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正对着的就是顾修明的手，那要是泼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把抱过了顾修明，同时侧过了身体，替他挡住了手和胯部，冒着热意的水悉数浇在了她裤子上和胳膊上。 “你知道手对外科医生有多重要吗！” 冷厉的声音里带着喷薄的怒意，裤子外侧被浇了个透，室内有暖气，她的毛衣袖子还是拉起来的，胳膊和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顾修明惊呼一声，甚至忘记了这是在教室，直接抓住了黎之容的手，哆哆嗦嗦地不敢摸上去那泛红的一大片：“容……同学，你没事吧？” 惊慌失措之下，叫她的爱称叫了一半，又立马转了个弯，这才问出后半句话。 那个男生也傻眼了，他是真的忘记自己没拧杯盖了，看见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姑娘挡在了面前，带着怒意吼了一句，这才反应过来，连声弓下腰道歉。 “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这位同学，我送你去校医院吧。”男生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件事，心里一阵后怕，他知道顾教授是华仁医院的神外一把刀，刚才带着怒意的那句低吼简直振聋发聩，他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没有泼到教授手上已是万幸，这位帮忙挡的同学，他真的是太抱歉了。 黎之容咬了咬牙，梗着脖子没有说话，这几乎是接近一百摄氏度的沸水，裤子倒是穿得厚，问题不太大，手背和胳膊上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肯定是要起泡了。 她还抱着顾修明，把人揽在了自己怀里，平时抱习惯了，关心则乱之下，直接把人抱了个满怀，甚至都没注意他们这个姿势有多暧昧。 周围的学生也围了上来，顾修明微微推了推黎之容，提醒她注意动作，她才触电般地放开了他。 “没关系的，我就是医生，我带这位同学去处理吧，下次注意点，把杯盖拧紧，不要再泼到人了。”顾修明叹了口气，安抚了一下快把腰弯到地下去的学生，柔声道。 “老师，实在是对不起，我下次不会这样了。”男生又鞠了一躬，对冷着脸的黎之容也一叠声地道歉，谁能想到最后一节课了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同学，我陪你一起去吧，医药费我负责。”他抬起头一脸歉意地看着黎之容。 “没事，不用了。”黎之容摇了摇头，表情缓和了几分，脸还是冷着，却没有再说话了。 她眉峰生得凌厉，又比这个男生高，俯视的姿势显得更高冷了，男生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了。 “同学们让一让，今天课程也结束了，我先带这位同学去处理，大家自由离开吧。”顾修明放开了拉着黎之容的手，围着的同学也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有人冲黎之容竖了个大拇指，轻声道：“干得好啊兄弟，顾教授的手可真是经不起这一泼啊。” 顾修明先拉着她去了卫生间清洗，他犹豫了一下，停在了门口：“你先去女厕，用冷水冲洗一下，感觉热度完全降下来了再出来，我带你回去再仔细处理。” 那双温和的眼睛里满是担忧，这次真的太意外了，他很感激之容及时拉开了他，如果不是她眼疾手快，估计那水就要泼到自己手上和胯间了。 黎之容抿着唇，看着他的眼神满含柔情，面容却没什么变化，冷着脸去女厕冲洗被泼到的手臂和手背。 顾修明又想起来了什么，毫不犹豫地解下了自己的领带，走到男厕洗手池处，用冷水浸透，然后才出来，站在女厕对面，靠着墙，低眉敛目，安安静静等之容出来。 黎之容面无表情地冲洗手臂，被烫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她特意冲洗了很久，直到热意降下来，看着手臂上的红意淡得几乎看不见，这才走了出来。 该死的，幸亏她就在顾修明旁边，不然今天会发生什么都不一定呢，顾修明要是被伤了，她会直接抓狂的。 黎之容咬了咬牙，真是有够疼的，被泼湿的裤子也冷了下来，贴在了腿上。 她没有穿秋裤的习惯，裤子布料倒是挺厚的，泼在了腿外侧，只要顾修明没事，她受这点伤也没关系。 “腿上没事吧？”顾修明抬眸看她，抓住她的手臂仔细看，那里红肿消退了几分，冲洗得比较及时，应该不会起水泡，只是泛着红意。 他用湿透的领带在她手臂上缠了一圈，让黎之容抓住尾部，防止领带掉下去。 “没事，裤子挺厚的，只是被泼湿了。”黎之容轻声道，挣开了他的手，校园里还是尽量跟修明保持距离，他们毕竟是师生关系。 “晚上组会请个假吧，你要是请不到，我去跟电院的老院长说。”顾修明眉峰微蹙，俊美柔和的面容上满含担忧。 黎之容抿抿唇，摇了摇头：“没关系，能请到的，给他说一声就可以了。” “看起来不太严重，应该不会起泡，不影响你做实验和敲代码。幸亏是左手，不然写字都疼。” 顾修明温软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之情，桃花眼都泛着水光：“都怪我，说话的时候没站在讲台上，离第一排太近了，才……” ……害你为了我被泼到。 黎之容冲他微微一笑，眨了眨眼：“没关系的，不是你的错，只要你没事就好。” 外科医生的手是跟生命一样重要的，更何况，这可是她的爱人，她的修明不能受一点伤害，不然她不知道自己会失控到说出什么话来，甚至有可能会冲动到把那个人一拳揍翻在地上。 黎之容微微仰头，感觉到了脸颊上落下的湿意，狭长的凤眼微微眯了起来，冲顾修明轻笑道： “下雪了，修明。” 香城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了。 今朝同淋雪，携手共白头，是她想要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