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冷山
第五章 冷山 钟挥是初二早晨走了的，南宫丹这一天归家途中，在巷子口一家小店吃了米粉，然后回到家中，南宫丹的房子在三楼，一套一居室五十平米的房屋，从前双亲还在的时候，她们住在卧室，南宫丹住在客厅，前几年妈爸都过世了，南宫丹便搬进了卧室里。 这是一栋老楼，只有一个狭小的洗手间，没有浴室，不过此时南宫丹急需洗澡，因为昨天晚上和钟挥干了那事，下面黏黏的，所以南宫丹烧了热水，先是清洗了下身，然后洗脚之后，换了一盆水，把身上也擦了擦，总觉得身上一直带着钟挥的气味，平心而论，钟挥身体的味道并不难闻，甚至可以说得上清新，他如今不抽烟了，因此身上便是一种青草的气息，假如忽视他从前做的那些事，便可以在这种气息之中感受到一种奋发向上，是青春的朝气，然而南宫丹并不想沾着他的气味。 南宫丹从小就是个卑微的人，性格也因此很是懦弱，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从来没有过青春叛逆期，对于一切都是逆来顺受，曾经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会是这样的命运，后来他遇到一个佛教徒，在她的讲解之下，终于仿佛解开了这个困惑，或许因为自己前世是有罪的，今生才长了这样一个身体。 说来也奇怪，自从有了这样的想法，对于自己遭遇的一切，南宫丹竟然能够比较平静地去面对，头脑里不再有激烈的抗争，这让他的内心的得以宁静，凡事追根究底，一定要反抗，其实也是挺累的。 然而懦弱不代表毫无性格，也不代表头脑中半点是非观念都没有了，他不能够对这种强迫性交淡然处之，仿佛“只是给狗咬了一口”，虽然从没有把自身看得多么宝贵，然而南宫丹不想连这最后一点点尊严也失去，自己没有钱，没有学问，在社会上没有荣耀的地位，假如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做主，何其悲凉，这等于剥夺了自己最后的一点权利。 所以这一阵的钟挥，虽然没有那样讨厌了，有的时候那不经意的落寞神情，还有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都能够软化人的心肠，消退了往日可恶的形象，让人觉得似乎有一点不太忍心对他记恨，可是南宫丹并没有忘记过去那些事，因此不想与钟挥太过靠近，像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他是没有的，他的人性之中毕竟还有这么一点坚强在，所谓的“悲悯与宽恕”，对于他来讲，实在太荒唐了。 因此每次性交之后，他就急于洗去自己身上别人的味道。 洗过澡之后，又洗了衣服，晾在阳台上，看一看墙上的石英挂钟，将近十点了，南宫丹就回到卧室里睡了，经过一夜的值班，很是疲倦了。 他这一睡就睡到午后一点多，起床简单烧了菜，坐在木桌边便开始吃午饭。 不能总去外面吃，虽然这一类开在巷子口的小食店已经是经济实惠——都是做的街坊生意，走的家常廉价风——然而开店的人毕竟也要赚一点来吃饭，因此终究是比自己烧饭要多加一点钱，南宫丹一般早饭在外面吃，因为下班一路骑自行车回来，到这里已经是八点三十几分，再要自己做饭，时间拖得太晚，着实饿得很，因此南宫丹便多是在小吃店解决一下，至于中饭和晚饭，他便基本是自己来烧，手艺说不上怎样好，然而也还行，这样蚊子腿上刮肉，终究能省下一点钱，每个月都在银行里存一点，逐年积少成多，就是自己将来养老的本钱。 工资真的不高，每个月只是七百多块钱，除去必要的生活费，能够结余两百多块，南宫丹如同蚂蚁一般，将这么一点点钱都存了起来，看到银行存折上的数字行逐渐加长，总数目不断增多，他便感到一种人生的慰藉，有一点像是守财奴，不过南宫丹也没有别的办法，收入太过微薄，不得不放弃了许多可能本来会有的嗜好，将生活精简到淡泊的程度。 有时候南宫丹也会想，“假如自己每月能赚到一千，就好了，就会过一种不同的生活”，然而就好像勒拉老倌子，“我如果能有五千法郎的年金，就可以过舒服日子了”，终究是不太容易实现；转了个念头，南宫丹安慰自己，“我算是不错的了，有自己的房子，不用租房，假如像那些外来的工人一样，要在本地租房，就更麻烦了”，住房是个大问题，房租是一项很大的支出，每当这样想着，南宫丹就觉得眼前的生活还是值得满足的，居然还会有一点隐隐的庆幸。 吃过了午饭，南宫丹一时不想再睡，便坐在那里看起书来，是钟挥的书，钟挥虽然喜欢看书，但是并没有兴趣收藏，有看过的杂志或者书籍，临去的时候就丢在值班室里，南宫丹对那几个人虽然巴不得他们快些走，然而那些书总是舍不得丢弃，拿在手里在垃圾桶前站了好一阵，往复徘徊，终究是又拿了回来，无论如何毕竟是书，自己平时是不怎样买书的，如今既然有，那么就看看吧，因此这一阵南宫丹竟然存了几本书，有时候就看看。 是，这样的季节，单是看这名字就够冷的，这本书讲的是美国南北战争，要说这段历史，南宫丹从前也是知道的，广播里面听到过，郝思嘉白瑞德，他挺喜欢玫兰妮，觉得艾希礼实在很差劲，白读了那么多书，结果做什么不成什么，自己都替他着急，虽然自己也并不是怎样有本领的人，但不像他那么飘，至于郝思嘉和白瑞德，南宫丹以为，那两个人的性格倒是蛮相配，都有点让人难以理解。 此时翻开，第一章“乌鸦的影子”，“……如果不是太暗，英曼本可以看书打发时间，直到吃早饭。他正在读的这本书颇能安神。不过，昨晚辗转难眠，他秉烛夜读，已经燃尽最后一根蜡烛；医院灯油奇缺，决不能只为消遣而点灯熬油。无奈，英曼只得起身穿好衣裳，坐进一把梯式靠背椅里，将满屋病床和伤病员抛在身后。他再次挥臂赶开苍蝇，凝视晨雾中的第一抹黎明，等待窗外的世界现出分明的轮廓……” 起始是伤兵医院的情节，南宫丹看得有点费劲，因为大段大段都是单纯的叙述，有战争场面的回顾，也有写景物的，然而南宫丹却觉得有些枯燥，他想看对话和故事情节，就算是叙述，起码也灵活一点，方才大略看过前言，说这本书是非常好的，南宫丹文化水平不高，想到既然那么多出名的人物都说好，那么这本书便应该是很好的，这些描写应该是精彩的，只是自己觉得读起来着实有些吃力，好像在啃很厚重的砖块，即使是南宫丹，也觉得作者确实应该是写得很深刻的，只可惜自己吃进去之后就梗在胃里，好像生火腿一样难以消化。 因此看着看着，南宫丹的盹睡便又上来了，他站起来上了一次厕所，洗过手之后进入卧室，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本的困倦居然有所减退，好在南宫丹早有准备，将那本书带进卧室里来，此时再次翻开，从方才夹了书签那里再次往下读——说是书签，不过是半张白纸——“……这本书是巴特拉姆的第三卷，是英曼从首府的女士们捐赠的一箱图书中随便抽出来的，她们不但关心病人身体的康复，更热心提高他们的思想。显然，这书被捐出来，是因为封面已缺。英曼出于对称的考虑，将封底也照样撕去，只留下书脊，用一根细绳把它扎成一卷……” 南宫丹又打了一个呵欠，英曼说得没错，每当读到这些景物描写，自己也有一种想睡觉的感觉，倒并不是怎样的心平气和，自己的心情一般来讲，都是相当平静的，只是这些明明应该是很优美的描绘山啦，水啦，峡谷啦，森林啦的文字，让自己感觉莫名的枯燥，简直如同看经文一样，都说佛书是很有学问的，可是自己一看就发困，因此南宫丹又看了一会儿，便重新躺下来睡觉。 南宫丹这一睡便是四个钟头，一直到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床头闹铃轰然响起，南宫丹身上一个激灵，这才醒来，看了一下闹钟，六点四十分，南宫丹匆匆吃了一碗炒饭，蹬着自行车，又往仓库而来，在值班室里关好了门，心中想着，明天钟挥的学校就要重新开课，他今晚应该不会再来这里了吧？ 钟挥果然是没有来，一直到元宵节之后，春节正式结束，他都没有再出现，就这样一直到了四月下旬，天气开始热起来，南宫丹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想着或许从此，自己的生活可以回归原本的规律，继续这种虽然单调无聊，然而很是平静的日子，每天晚上就坐在值班室里，听一听广播，坐得累了，就起来活动一下，到院子里踱几圈步子，看一看草丛中的萤火虫，从前本来以为是平淡无奇的事情，到如今那一场风波终于平息，竟然感觉眼前的景物都带了一点诗意。 这一天早上交了班，南宫丹走出仓库，蹬上自行车往家中骑去，路上忽然看到一辆警车呼啸而过，前面哪里应该是发了案子，不知为什么，南宫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罗思奇、杨瑞的脸，甚至还有钟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