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2)犹豫/深渊/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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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男,45岁,单身,无业,父母早年离异,母亲三年前脑淤血去世,现在独居,房子是母亲单位分的福利房……” “把他手机好好检查下,犯罪证据都在里面了。” “对了,外边那大学生,见义勇为的,说自己手机被他抢了,对就是那有个戒指吊坠的手机。” “做完笔录就还给人家吧。” …… 冤秽境,惨死之人心怀怨念,遇加害者入凶地而成,三者缺一不可。 姑母有跟他讲过年轻时遭遇过的冤秽境,入境后不死不休……纵使事主最终仇怨报偿,也会因为凶地煞气不得超生,非授箓天师、禅宗高僧则不能化解。 彼时她借法于月猇海神,仅是与事主断去因果,勉强保住性命,再不提涤瑕荡秽。 “首先地铁站绝对不可能建在凶地上,偷拍男虽然变态,但应该也不是杀人犯,这个冤秽境来的实在太蹊跷,难道因为在大城市?” 而且自己还莫名其妙地“通窍”了。 今天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进局子,即便是工作日的大白天,公安局里仍是喧闹不休:吵架的小夫妻,横躺在椅子上的醉汉,斗殴的小年轻,电瓶车被偷的老大爷…… 他能感知“气”的流动,在周身如浪潮澎湃。 沈洪福有亿点点焦虑。 手机不在自然也办法求助于姑母,自己“通窍”前十分钟还拍着胸脯说肯定没事,谁知转身就打脸。 他凝视着手中半杯热茶,心想病急乱投医,于是挡住嘴轻声说:“祖,宗!在吗……这种气窍能控制吗?开关在哪里……” 等了片刻,无事发生。 是茶水不灵吗? 他吹了吹又喝了两口,嗯,还挺好喝的。 冷静。深呼吸。 这语气似乎有些无奈(?) “噗……咳咳咳!”沈洪福差点被没能咽下的半口茶活活呛死,他翻身滚到地上挣扎,扶在椅子边猛咳,良久才顺过气,撇着脸说,“不觉得这两个词有点太科学了吗?” 算了,相信科学。 他放下纸杯,起身挺胸收腹深吸气,直到穿着公安制服的年轻民警喊他过去做笔录。 “那个,警察叔叔,请问您贵姓?我看您黑眼圈好重呀,昨晚也在加班吗?真是太辛苦了,要不要再给您倒杯茶?” 考虑到人生第一次当证人做笔录,沈洪福跟在后面嘘寒问暖,无事献殷勤。 “叔……?同学,我也才二十几岁好不好……”扭头瞧见对方双眸含光乖巧无辜的模样,只好微笑,“我姓莫,你可以叫我莫警官。” “莫警官好!” 坐在摄像头与电脑之前,沈洪福把自己从地铁内捉现行直至追出去的过程结果完整陈述,自然地隐去了冤秽境内所见: “我以为追不上他的时候,他突然扭头跑到我跟前,然后就倒地抽搐不止……就像,突发癫痫?” “刚才嫌疑人不断哭诉自己的双眼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你当时的情况呢?” “我在地铁里被他推开后,就再没碰过他了,地铁站的监控录像应该能证明吧,如果不是病理问题,那就可能是心理问题。” …… 笔录做完,莫警官再次宣读示意沈洪福签字确认,他接过后却陷入犹豫。 冤秽境里看到的线索要说出来吗? 一旦说出来,自己将会收到惊讶、怀疑、恐惧、排斥、厌恶、审视……种种目光。 一旦越过边界线,自己将要永远站在普通人的对立面。 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莫警官,不好意思哦。我去一下洗手间就回来签字。” 六 无法理解,故而无法接受。 九岁的沈洪福无法认同姑母孤注一掷生活在此时此地的心情。 他能感觉自己焦灼的灵魂更热爱远方的云,他的羽翼更想要新时代的风。 他不可能柔驯地伏在掌中,祭品般依附于远古神只,蹲守在一座俨然的巨大殿堂,期待着半梦半醒的蜃楼。 “我不想要这个。” 他再次推开眼前的手,拒绝看到那枚龙鳞戒指,拒绝灵魂深处的共鸣。 阴影逐渐蔓延…… 天灵盖上传来炽烈的视线感,第二只巨大的前爪从肩后浮现,白色鳞片被烛光反射得五彩斑斓,无数触手飘荡于沈洪福的左右身侧,将他整个人圈禁其中。 死都不准离开我。 沈洪福捂着耳朵,因为恐惧而泪眼朦胧。 他一把抓过那枚戒指捏到掌心,起身走到前殿大门口,不假思索地将大门推开—— 深夜的海风陷城,霎时间吹灭了所有的蜡烛,天地间唯一的光源只剩下万籁之上之上的月。 黑夜的沉默震慑住了他。 “戒指我拿了,但我对当神棍不感兴趣……如果您真的那么厉害,那就把我爸妈带回来呀!” 话语颤抖着夹杂着哭腔。 正打算离开,耳边却再次传来梦中幽怨的吟唱与铿锵的刀戟摩擦声。 高大凶煞的鹿头人手持网兜与长刀,扭动着跳着诡异的舞蹈,振起一种有秩序的音乐。 先前如此冒犯,哪怕只是一瞬间,爱也会转换成怨恨,“山神”或“海神”,或许凶厉无情才是祂们的真面目。 冰冷的风从他的胸肋间穿过。 站在海神庙的前殿门槛内,向前走是万丈深渊,往回走亦是无边黑暗。 …… 一霎间,鲸鸣引吭,鸟与风,皎月与海潮,生命的暖流从他的掌心、脚心上升。 在豁然的顷刻,六进六抹格扇门与所有槛窗全部向外大开,蓝翳翳的浑沌中,天与海茫茫相对……月猇海神自金身破格而出,如巨澜般翻开庙殿结界,驭龙象姿威震万壑,龙鳞洁白,挟惊雷与鹿首山神厮杀,怒涛泼地。 沈洪福围观这上层斗法,眼睛里只有狂风乱作、遮天蔽月,几乎是什么都看不清。 天欲掬海,海欲溺天。 显而易见,自己找上门挑衅的山神连鹿头都被打爆,青烟似地逃了。 月光下独留月猇。 祂的外形与壁画中描绘得有七八分像: 鳞背虎腹,狮鬃蛇尾,行时如伏龙躨跜。除了前后四爪,无数双透明且纤细的手从身体各个部分伸展而出,像是灵魂的增生物,不断游弋飘动。 祂回过头与沈洪福四目相对,五瓣花状红色瞳孔倒映在琥珀色秋水中。 手心中龙鳞戒灼热异常,像是心脏在跳动。 月明,水静,当水中月与天上月无法分辨,他们的灵魂即是相通的。 七 沈洪福拧开水龙头,低头洗了把脸,水珠沿着浓密的睫毛滴落到手掌心……缓缓睁开眼,看到另边的自己屈起食指敲了敲镜面。 他连忙抬头去瞧,镜子中除了湿漉漉的刘海挂在高挺的鼻梁上,五瓣花状的红色双瞳与阴恻恻的笑容都表明了这人绝非“自己”。 “小时候信誓旦旦说绝对不要当神棍,现在刚犹豫你就来围观我打脸嘛?” 加油。镜中的“自己”笑着说。 “啊,哈?加油?欸,怎么觉着你今天一直在阴阳怪气我。”沈洪福满头黑人问号,继续说道:“这两年可不是我不理你哦,是你自己摸鱼去了。” 沈氏桂玉说高考很重要,不能耽误你学习。 “沈桂玉?啊!呸呸,不小心直呼姑母大名了……从你口里说出高考两个字还真是奇……朴实呢。” 正搁那吐槽,另边的“沈洪福”又用食指敲了敲镜面,示意他再靠近些,眯起的眼眸中逸出暗红色的光,嘴角愉悦地高高扬起。 你十九岁的生辰快到了,期待。 “咳咳!我过生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期待个什么嘛,快进到下个话题!”沈洪福火速远离镜子,甚至摆出奥特曼的经典姿势:“今天都怪你,在最关键的地方捂我的眼睛,害我没看见事主的提示,思路都跟不上。” 这下换做镜中“自己”满头黑人问号了,祂指了指手臂,又摆出拿握手机的姿势说: 编号。公园。手机视频。证据。 “哦!哦哦!不愧是本大聪明的神灵祖宗!” 沈洪福灵光一闪,急吼吼地往外冲,经过公安局正门时,余光瞥过一对左右脚扭曲相折的腿,一双手和头颅随意散落在双腿之间,被污泥血液沾满的半张脸上仍有一只剔透的眼在凝视他。 你很想回家吧? 你很想见到家人吧? 我会尽力帮助你。 ……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在看到莫警官时还是有点犯怵,要是对方不相信他怎么办?或者把他当做嫌疑人怎么办? 正犹豫着,后背忽地冒出几只手将他推了进去。 你狠! “莫警官,好久不见……不是,久等了!” 沈洪福接过笔录确认单,提起签字笔,深吸一口气后直接翻到背面,开始默写冤秽境中偷拍男身后13个摄像头纸扎人胸前的编号。 “十三个编号,对应十三个隐蔽摄像头,具体地点不明,但他家里一定能找到服务器和每天保存的视频资料……其中有一个应该安装在公园的女厕中,并且与最近发生的凶杀案有关联……” 说罢,他继续在旁边描绘女孩的画像:“二十五岁左右,身高大约一米六,身材匀称,喜欢夜跑,遇害时穿着粉红色的运动短裙与粉白色的运动鞋,如果我猜的没错,证实杀害她凶手的证据就在偷拍男的手机里。” 一口气说完。 抬头看向桌对面的莫警官,果然正在用审视、疑惑又震惊的眼神打量他。 “我记得,你刚才还告诉我说,你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大学生是没错,但我还是个灵媒,我家族世代供奉妈祖庙,伺奉月猇海神,从来不坑不骗,只是为了让死人获得安宁,让活人获得安慰。” “……” “不是宗教信仰哈,属于民俗文化传承。” “…………” “不信的话可以把偷拍嫌疑人的手机给我,我肯定能找到证据。” 沈洪福紧盯着莫警官的眼睛,继续叨叨:“我能感受到您身上有着人民警察的勇气、忠诚与真实……” “行了行了别扯了,知道你是出马仙了,为了功德都出来破案了?” “才不是出马仙。”他小声纠正。 “本来呢我是不会相信你的,”莫警官叹了口气,指着画出的女孩说:“她的父母前几天来报案说自家女儿已经失踪许多天,对女孩的描述与你所说完全一致,经过我们刑警大队的调查,认为女孩已经遇害,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公园内搜寻尸体。” 莫警官转身拿来偷拍男的手机递给他:“就在这里操作给我看。” 沈洪福唤醒手机,将指纹锁递到肩膀处,等待一只手伸出来帮他解锁。 莫警官疑惑地在肩膀后和手机上来回看,满脸不可思议。 “女孩手臂上的编号应该对应着手机里记录视频的日期与时间。” 没翻多久,他就从数百个短视频文件中找到了两个关键视频。 即女孩在公园厕所中被人砸头、强奸、拖走的全过程,因为偷拍男,警方在没有监控的区域里获得了了凶手最清晰的画面。 莫警官拖放着视频,后槽牙不断松开又咬紧,他拿起手机准备给公园搜查的刑警队打电话,又不禁主动询问沈洪福:“她的尸体在哪里?你能直接看到吗?” “尸体被肢解了……分尸工具大概是公园修剪树木的锯子之类的,而且,就在偷拍男被抓的时候,凶手应该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