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小光
黑色轿车碾着暴雨向香山脚下前进着，这是应晗第二次坐这辆车，巧合的是两次坐车都是在淋雨之后，不同的是心境早已变得完全相反。 到达别墅后，依然是开门迎接的苏姨，她的脚边蹲着两只好奇探头的小猫，还有警惕着蹲在不远处的冬儿，一切都是那样熟悉，一切却又恍如隔日。 第一次踏进这栋别墅时，那些羞涩与拘谨、青涩与美好，都在真相揭露后变成更为复杂的情绪，它们掺杂着爱意与恨意，变成不同的砝码被搁置在摇摆不定的天平上，在经过这些天剧烈地晃动过后，天平开始在不知不觉间向着其中一端缓慢倾斜。 廖司航看着应晗进了浴室后，带着半身潮湿雨水匆匆走进厨房，苏姨见状赶忙催促他：“你这孩子怎么不抓紧去洗澡？一会儿别感冒了。” “咳，苏姨，”廖司航顾不上冰冷的身体，缠了一路的念头急于脱口，他有些不好意思着搓搓手：“您那位宇宙第一嘴甜的可爱孙子明天在家吗？” “宇宙第一嘴甜的可爱小光在家呀，怎么了？” 廖司航一听这话语速都快了起来：“那我明天能不能去您家接小光过来？我想带他和晗晗去游乐场玩。” “行啊，小光也一直说想你了，但前阵子感冒老长时间都没好，我就没让他来。” “哎好，谢谢您！” 心中的大石头落下后，廖司航这才放心去客房洗澡。 －－－ 第二天一大早廖司航就出了门，去苏姨家接上小光后，他在路上嘱咐道：“小光，一会儿见了那个穿裙子的漂亮哥哥，记得叫他晗哥哥，知道了吗？” 小光将口中的棒棒糖拿出来，眨着充满好奇的大眼睛问道：“为什么要管穿着裙子的人叫哥哥呀？我们幼儿园的老师说，女生才穿裙子，男生都是穿裤子。” 廖司航整理了几秒的语言，缓缓开口道：“我们生活的地球非常非常大，每一个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都是各不相同的人，他们就像幼儿园里别的小朋友一样，大家都喜欢不同口味的棒棒糖，喜欢不同颜色的东西，也会喜欢不同种类的人。因为大家喜欢的东西都不一样，所以男生也可以喜欢穿女生的衣服，而女生也可以喜欢穿男生的衣服。” 他站在孩子的视角为小光解释了缘由的同时，又尽量不去破坏一个三岁孩童该有的天真烂漫。 小光认真地思考了一番廖司航的话，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啦！妈妈有一个非常帅气的阿姨朋友，就是这样的人！” “对呀，每个人都有喜欢世间万物的权利。” 廖司航把轿车停在铁艺门前，停好车后牵着小光的手进了家门。 应晗听到大门推开的声音后，回过头看到廖司航牵着一位穿着牛仔背带裤的小朋友进了门，小朋友一进门就被去门口迎接的夏夏吸引了目光，开始追逐小猫玩耍。 今天是去医院复诊的日子，应晗收拾好一切后就坐在客厅等神秘出门的廖司航，结果又等来一个陌生的小朋友，他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这是苏姨的孙子，小光，今天苏姨一家有事临时回老家，就先把小光托付给咱们了。” “小光？名字挺好的……”应晗愣怔着回了一声，他的名字也是光的含义，只是性格与“光”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回想起昨天与生母交谈的那番话，再看看眼前这位年幼的小朋友，应晗心里多少有些畏缩。 他从来没与小孩子单独相处过，对于小孩的看法也十分诚惶诚恐，既害怕自己在小孩面前做不好一个大人，也害怕自己的无心之举会伤害到小孩。 廖司航把应晗谨慎的表情尽收眼底，回头招呼道：“小光，咱们走吧，等回家再跟猫猫们玩。” 正在跟夏夏玩耍的小光十分听话地走了过来，仰头对着应晗露出可爱的微笑：“晗哥哥，你好呀，我是小光。” “你……你好。” 看着小光主动伸出的小手，应晗把手在裙子上蹭了蹭，局促地牵住了那只肉呼呼的小手。 小朋友的手柔软而稚嫩，搁置在掌心中像是握了一团柔软的棉花糖，从门口走到车上的这一小段距离，应晗的手心很快就沁出紧张的汗水，他心想，不懂得与小朋友如何相处的他可能对于小光而言，还不如小光自己的同龄人有趣。 后车门打开后，应晗看到他不会摆弄的宝宝椅，立刻回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廖司航。 “我来。”廖司航利索地将小光抱进宝宝椅内，扣好安全带，三人出发前往医院。 应晗默不作声地陪小光坐在后排，小光一路上都在向廖司航问一些问题，不是“人为什么有两只脚而猫咪为什么有四只脚”就是“天上飞的小鸟为什么有翅膀”这样天马行空却充满童真的问题，廖司航始终秉持着耐心一一回答，答案有趣又不失哲理，小光听得十分认真。 应晗在逃过被问问题的轻松之余，不免为自己贫瘠的口才感到羞愧，如果是他被孩子问到这些问题，他一定无法用孩子的想法将问题解释出来，说不定还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但廖司航就能很好地保护孩子的天真想法。 到达医院后，应晗两手空空走着路，廖司航怀抱着小光，肩膀上还背着装有保温杯和零食的单肩包，再配上那副英俊的样貌和健硕修长的身材，让应晗赢得无数路过的艳羡目光。 说不得意那是假的，任谁被一个这么优秀的男人爱护着，都是一份难以言喻的甜蜜。 女医生在看到小光后，岁月沉淀下的浑浊双目亮了亮，随后笑道：“刚才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这位小朋友是二位的一胎，但是忽然想起来小妻子年纪还小，哈哈。” “哈哈，您说笑了，这位小朋友是别人家的一胎。” 医生开的一句玩笑话让廖司航和应晗都忍俊不禁起来，只有没听懂的小光眨巴着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在几个大人之间来回打转。 各项检查都出了结果，医生语重心长道：“嗯，还是得坚持吃药和锻炼身体，现在把身体养好了，也有助于过几年怀孕，对母亲和宝宝都好。” “好，我会监督他每天锻炼身体的。” 打从上次从医院回来后，廖司航给应晗制定了严格的健身计划，应晗已经从一开始锻炼身体时的气喘吁吁，变成了现在的勉强能跟得上，廖司航无论在床上还是在床下，可谓是功不可没。 出了医院后，小光坐在车里，一张小嘴巴做了好几次开合后又撅起的动作，显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引得应晗不自觉看了他好几眼，忍不住关心这位小朋友又打算问什么无厘头的可爱问题。 终于，轿车在红绿灯停下后，小光鼓起勇气看向应晗问道：“晗哥哥，为什么你是男孩子，医生却对你说怀孕的事情呀？我知道怀孕就是生小宝宝，我就是妈妈怀孕后生下来的。” 应晗的身体僵了一下，语言系统偏偏在这时进入死机状态，他无法做到像廖司航那样用生动的语言为孩子解释这个尴尬的问题，廖司航的声音在这时适时响起。 “因为晗哥哥身体比较特殊，可以当男孩子，也可以生小宝宝，但是这样特殊的人非常少，一百个人里面也不一定有一个这样的人，所以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小光可以替哥哥们保守秘密吗？” 小光的大脑只能暂时理解其中的几个字：“嗯……可以生小宝宝？” 哪怕廖司航解释地再通俗，这样的说法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而言也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对呀，以后如果晗哥哥有了小宝宝，小光也能做哥哥啦。” “那小宝宝是不是就有两个爸爸了？” “可以是两个爸爸，也可以是爸爸和妈妈。” 虽然是廖司航跟小光解释，但小光一直噘着嘴看向应晗，应晗心虚到连一个三岁孩子的眼神都不敢看，只能攥着裙子的布料独自紧张着，害怕两人的事会给小光造成不好的心理影响。 但小光的眼睛下一秒忽然带上闪烁的光芒，大声兴奋道：“哇，小宝宝有两个爸爸！超酷的好吗！” 这句天真烂漫的孩童话语像是一股滚烫的春风，注入进应晗僵硬的身体内，他愣了几秒后，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怯懦一般，忍不住无奈笑着吐了一口气，小光见他笑了以后也对他露出小白牙笑了笑。 “这是我们的秘密！那航哥哥跟晗哥哥要一直幸福哦，就像我的爸爸妈妈那样。” 这句话让应晗的眼眶感到微热，他总是悲观消极地看待任何问题，从来不对任何事情抱有希望，甚至从没认真了解过孩童的世界，也无法站在孩子的视角来看待问题，最后差点自己把自己吓出病来。 廖司航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肌肉带动全身紧紧绷着，视线紧紧盯着车内后视镜，直到看到应晗笑了以后，他才暗自松了一大口气。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中午的时间，廖司航特地选了一家位于游乐场附近的杭菜餐厅，就位后他把菜单递给应晗：“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应晗接过菜单，拿起笔来开始低头研究着菜单上适合小孩子口味的菜品，他正把菜单上的龙井虾仁勾画上时，袖子被一只小手轻轻扯了扯。 应晗向身旁看去，小光正用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他，捏起的腔调与古装剧里向皇帝上奏的大臣有得一拼：“晗晗大人，微臣有一事相求，微臣想吃冰激凌。” “不行，”晗晗大人还没开口，对面的廖大人立刻否决的小光大臣的请求，“明天就立冬了，这么冷的天，你万一吃了肚子痛怎么办？” 小光立刻撅起嘴，小声反驳道：“不会嘛，我前几天刚吃了冰激凌，都没有肚子痛，航哥哥净会吓唬人。” “我可不是吓唬你，这家店的冰激凌吃了真的会肚子痛。” “航哥哥骗人！吃冰激凌才不会肚子痛。” 一直没说话的应晗小心翼翼地插嘴道：“吃一口……应该也没事吧？” 有人撑腰后，小光的士气增长了不少：“就是就是，吃一口没事的！” “你要是真吃一口，我把这家店给吃了。” 应晗认真道：“没事，我监督他。” 廖司航的眼神在一大一小两张带着祈求的脸上转了两圈，最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你呀，你就宠吧。” 应晗实在是无法拒绝一个自带星星眼的小朋友，吃饭时，他从一开始不敢跟小光牵手，到现在已经能照顾他吃饭，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被这个小朋友吸引走了注意力，一顿饭吃得格外愉快。 饭后三人边步行去游乐场，边消食，今天是最近难得的好天气，昨天的暴雨将天空洗刷成蔚蓝色，周末的游乐园充满了热闹熙攘与欢声笑语。 小光坐在廖司航的肩膀上，把一切能玩的项目都玩了个遍，应晗倚着护栏，看着廖司航带着小光坐碰碰车，目光不自觉就随着廖司航脸颊上那两颗深邃的显眼酒窝追随而去。 奇怪的是，周围分明萦绕着各种各样的音乐声与交谈声，这两人的清脆笑声却能清晰地传进他的耳内。 他看着廖司航宽阔的臂膀将小光护在怀抱当中，忽然出了神，眼前廖司航怀里的孩童不再是小光，而是一个看不清样貌的孩子，而廖司航的模样也比现在成熟了一些，两人正欢笑着玩碰碰车。 应晗从小就没有父亲的观念，五岁之前与母亲独自生活，五岁之后与外婆独自生活，周围没有出现过父亲一类的角色。 他无法通过观察各式各样的父亲来感受这一角色，可仅仅半天的相处，他却能从廖司航身上看到了父亲的担当。 风趣、率真、负责。 他想，或许，廖司航真的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应晗的脑中冒出这个想法后，猛地回过神来，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在碰碰车中寻找廖司航的身影，却看到两个人正齐刷刷地望向刚发完呆的自己，过分关注的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 玩完碰碰车后，小光的体力都已经透支完毕，廖司航刚把他抱进宝宝椅内，他两眼一闭睡得天昏地暗。 应晗看着光秃秃的香山，心情却不似这般荒芜，反倒涌出千万分春天万物复苏的活力。 他歪头看向专注开车的廖司航，眼神从他饱满的额头一路滑到高挺的鼻梁，再到吻过无数次的嘴唇，他的内心从来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想说出那三个字。 “谢谢你。” “嗯？谢我什么？” 应晗看着廖司航一脸装傻充愣的无辜表情，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打从他被这个男人强吻时，对方口中飘来草莓味糖果的香气，他就发觉这个男人高大的外表下是细腻的内心，只是他从前过于迟钝，也未曾将目光在廖司航身上多做停留，所以才总是察觉不到这份心细。 应晗故意回道：“那既然你不知道我在谢你什么，就权当谢你今天请我吃饭吧。” 廖司航摇头笑道：“我请了那么多顿饭，傻老婆就只谢今天这一顿啊。” 他知道应晗的心结在慢慢打开，他昨晚这份突如其来的想法并没有造成唐突的局面，反倒让这一天过得格外有纪念意义。 等红绿灯时，廖司航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在呼呼大睡的小光，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应晗的嘴唇，低沉的嗓音满是真挚。 “我爱你，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我对你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