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可能真有点培养感情的意思,黎遂青选的晚餐是十分适合“亲子互动”的自制烧烤。 单丛霓对户外活动其实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他有很多话想问,打下手的同时,想到什么问什么,倒也不觉得无聊了。 黎遂青的烧烤方式极其粗犷,很难评断技术好坏。 不过单丛霓很快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他一个人消灭了两根牛肋排,一条不明品种的鱼,还有好几串菌菇蔬菜。 折合到餐盘是什么量级——光牛肋排都能装两大碟。 可见烧烤这个东西,确实是精细有精细的好,粗犷也有粗犷的妙。 再是成长发育的时候,胃口也有限度,吃的时候开心,吃完了难受。 往倒掉的碳灰上浇水的时候,单丛霓的胃就有点顶得慌。 “我有点想吐。”他可怜地揉了揉胸口。 黎遂青平静说:“走远点。” 回到小屋里踱来踱去消化许久还不舒服,他只能再去室外散散步。 月亮温柔地悬在平静的幽蓝海面之上。 他看到黎遂青还是坐在那儿钓鱼,纹丝不动,好像天塌了跟他都没关系。 这座小岛其实没做多少改建,大部分工程内容只是拆除原有建筑而已,剩下一小部分,一是新建了那个木屋,二则是改进了安保措施。 单丛霓观察了一天,几乎可以确定,即便是那些神乎其神的电影主角,大概也没法在不触动任何报警装置的情况下,偷偷上岛,更别说现实生活中的真人。 中午的厨师已经走了,岛上只有自己和他,离得最近的其他人类,大概身处二三十海里外那艘隐约可见灯光的游艇。 他也未必真的是在钓鱼。 有时候,人可能就是需要一个能彻底放空的间隙而已。 单丛霓慢吞吞走过去,安安静静挨着他坐下。 <br/> 单丛霓的正式社交亮相被安排在二月的第五天,一个周六,黎遂青说在家里办小型宴会。 即便只是养子,这些当然也不能省。 换先前,特别讨厌这种繁琐事情的单丛霓,肯定得跟黎遂青拧会儿再屈服,不过现在,鉴于黎遂青在他心里的“亲密名单”上,已经是仅次于陈管家的存在,而单丛霓对亲近的人向来很甜,所以大方地省略了闹别扭的这步,一开始就乖乖答应。 结果一身新装而已,还得千里迢迢飞去其他地方量体裁衣。 “我就穿以前的礼服不可以吗?” 飞机都起飞了,单丛霓还不死心,趴到黎遂青的座椅背上,下巴往头枕左侧一卡,问。 黎遂青没理他的异想天开,懒洋洋翻了两页书。 见他没动作,单丛霓眼睛转转,叉着手伸到书页前边一遮,又偷偷摸摸笑。 “你胆子大了啊。” 单丛霓胆子是大了,还敢直接对他顶嘴:“我胆子一直很大。” 别人嘴里的黎遂青什么样子,反正都是别人的看法,他一开始被唬住了,现在却觉得还是自己的感觉最靠谱,所以黎先生也不要喊了,完全只把人当个普通的哥哥,想撒娇就撒了,想玩闹就闹了,真心话也不吞吞吐吐。 “我还在长个子呢,衣服做了,过几个月就不能穿,多浪费。” “是么?” “对呀——飞机不能换航线了对不对,我没有去过B国,也没有坐过渡轮,等落地,我们可以从那里坐船去B国,怎么样怎么样?” 黎遂青放下酒杯:“那你以前的礼服还能合身?” 也是…… “一套礼服本来就只穿一次。” 好奢侈的大资本家。 不过转头想自己正住在资本家家里,正宗的寄资本主义檐下,单丛霓又笑倒在沙发座,腿一不留神踢到了黎遂青的椅子边,被他给抓住了往下压。 “我要掉地上了,放开放开。” 虽然黎遂青在飞机上没清楚表态,但量完身,他还是让人把单丛霓先送到B国。 单丛霓眼巴巴看他:“你不来吗?我一个人没意思啊。” “过两天。” “那到底是几天?” “四天。” 单丛霓到了B国,就掰着手指倒数。 不过第四天黎遂青也没来,一周后单丛霓回到S国,才和他见上面——就挤了两小时陪单丛霓吃了个早餐,又得飞。 单丛霓现在也没心思为他爽约不高兴,他在思索:等二月四日黎遂青生日的时候,得送点什么? 他也是前几天偶然跟同学聊天,才意外得知那个小型宴会,明面上用的是黎遂青生日的名义。 偷偷看黎遂青的护照,他才知道了具体的日子。 在陈管家眼中,他和黎遂青的关系虽然不像从前那么疏远,但也没到亲密的地步,所以估计也就按往年的惯例,以他的名义提前备好礼物。 ——如果按之前的情况来看,当然没问题:什么生日不生日,根本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内,陈叔随便买个礼物就完事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钱是不缺的,但单丛霓能买到的东西,人家自己也不是不能买,标准和档次只高不低;论心意,这种主观的东西又太难把握了:你保证你能送到人心坎上去么? 总不能真像以前C国的同学过父亲节那样,给黎遂青买花写贺卡吧? 最后实在没辙,整一周,单丛霓拒绝了朋友的所有游玩邀约,天天在家捣鼓牛奶面粉和奶油,终于赶在周五前学会了做蛋糕。 味道还挺好。 反正蛋糕总是一定要有的,他要是不喜欢,还可以由自己代劳吃掉。 单丛霓想得美滋滋,但二月四日黎遂青压根没回家。 陈叔也是到了日子,见单丛霓做完蛋糕,从傍晚五点多一直等到夜里十二点,才知道他之前一直捣鼓那些东西的原因。 “遂青每年生日都很忙,更不要说今年。”他安慰道。 肯定的。 单丛霓说我明白,转头将蛋糕丢进了垃圾桶。 <br/> 第二天黎遂青自然得露面。 整套西服几天前就送来了,不过单丛霓没看,更没试。 这天早上开始,他就任造型师们折腾,连朵襟花都试了好几种,全弄完了,才头一回穿上定制的衣服。 老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这套礼服确实对得起价格。 单丛霓瞥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揪揪垂到眼前的几绺刘海。 发型师说他的脸太精致,很多成熟发型完全不合适,所以最后做成了看似自由松散的乱发,稍稍定了定型。 自己看自己都有点陌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陈管家上来后,还露出欣慰的表情。 “丛丛真的长大了。” 单丛霓耳朵尖都红了。 整场宴会,卖面子或真心的夸赞听了一箩筐,他不得不躲到泳池边透气。 从院子角落往房子看,正好可以看到二楼的小宴会厅,黎遂青正和几个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谈什么。 可能是感觉到视线,原来垂着眼睛听人说话的黎遂青忽然往下望过来。 单丛霓今天戴隐形眼镜了,能很清楚地看到他跟周围的三男两女说了句什么,接着他们的视线就都转了过来。 黎遂青对他招了招手,单丛霓也看到了,却装没看见。上面派人来喊他,他还磨磨蹭蹭许久,才不甘不愿地上楼。 挺幼稚的,但是…… 跟着黎遂青的介绍喊了一圈哥哥姐姐,其他也没什么好做的了,局促地站了会儿,单丛霓就说要去找同学。 但其实他站在门口没走。 宴会的名义主角在里面聊天,宴会的实际主角在外头偷听。 “遂青,你不觉得你有点太纵容他了吗?” 黎遂青的语气还是漫不经心:“难道还怕宠不起吗。” “也难免,养宠物都有感情,何况这小孩子长得这么好——别看我,实话,要不是你家的,肯定早给人弄走了。” 一个男人声含揶揄:“想往你床上送人的,本来全都吃够瘪不再做无用功,现在又找到新方向了。” 单丛霓低着头看脚尖。 他有点难过。 之前,黎遂青毫不在意他,可他无所谓,因为那时候他也完全不在乎黎遂青。 但现在,他已经自作多情地将黎遂青划进了亲密的圈子,黎遂青和别人那么轻描淡写地聊着跟他有关的事,仿佛他就是一个小猫或者小狗,或是养在家里逗个乐子的,就令他感到胸口闷闷的。 虽然他也清楚,也许他确实和吉祥物差不多。 <br/> 客人们在十点后逐渐散去。 单丛霓喝多了果汁,睡一觉醒来,喉咙那儿有点齁,迷迷糊糊爬起来去楼下拿冰水喝。 凌晨三点多,全世界都安安静静,路过客厅时,单丛霓忽然听到一楼的大宴会厅传来划刮金属的轻微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 单丛霓打了个哈欠,走到一半忽然又停步。 里边的灯没开。 他脱了拖鞋蹑手蹑脚跑进电梯迅速上楼,站在黎遂青门前想给他打电话。 手机还没按亮,就被人捂嘴反剪手臂拖进了门。 黎遂青坐在微型中控台附近,听见单丛霓呜呜的声音,才侧过头来:“松开他。” “下楼做什么?”他轻柔地问。 单丛霓蓦地打了个冷战:“想喝水……” “房间没有?这倒要问问陈管家了。” “有!是我想喝冰的!” 确实太可疑了。单丛霓心里着急,语速也不自觉加快,“陈叔什么都准备得很好,但果汁太甜了我睡醒了喉咙不舒服就想喝冰水——平常也总是半夜下去的,不是只有今天,你不是还见过。” 黎遂青对他招手。 这回单丛霓不敢闹别扭了,立即乖乖走到他边上。 “坐吧。” 显示屏切分成十六格,对应各处的摄像头,单丛霓默默看了会儿,忽然意识到不对。 之前,摄像头只装在房子外边,现在却多了两个,对着一楼二楼两个宴会厅。 “前些日子刚装的。”黎遂青说,“如果有谁站在门口,自然能看得见。” …… 对着一楼大宴会厅的监控画面显示,门忽然朝内被拉开了一小道缝,接着,闪出道人影。 单丛霓的心又提起来了。 没有开灯的室内,看不太清那个穿浑身黑的人长什么样子,直到几声枪响后,右手臂和双腿都中了枪的人被押到了这里。 他有些错愕地盯着那哀嚎着的人,过会儿又看向黎遂青:“你家的、管家?” “只有一半是。” 什么意思? 门又被推开了。 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中年男人并排被保镖们按在地上,单丛霓看到,中枪的那个人眼里,忽然迸出了无法掩饰的恨意。 而后面被押进来的男人,则撇开了头。 这、这…… “你弟弟已经做过选择,现在轮到你了。” 男人死死咬着牙,一言未发。 黎遂青叹了口气。 “他没告诉过你我的规矩吗?跟黎家相关的人,只要沾那东西的生意,不管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结果都只会有一个——睦河?” 黎遂青边上的人还没说话,中枪的男人已经嘶吼出声:“我儿子是无辜的!” “二位出生比我早,风浪也见得比我多,想来也能替我解惑:你那些‘顾客’,不少也有孩子,那些孩子,哪个不无辜?” 男人哑口无言。 “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一把枪被扔到了那男人面前。 “你可以选择现在痛快自杀,或者受一番招待后再被枪毙。” 那男人忽然转头看向旁边的双胞胎弟弟。 “出卖我,你能活得安心?他杀了小落!四岁!小落才四岁!你晚上闭眼不怕看见他吗!”保镖将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的人按得更紧。 他弟弟也火了:“你他妈为了钱把我支走还准备让我顶锅的时候呢?” 那男人忽然用左手捡起那把枪。 他们不在手枪的致命射程范围内,但单丛霓看到枪口对着黎遂青那方向的瞬间,心还是空了一拍,脑子也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时,黎遂青已经倒在地上。 ——是被单丛霓推的,连人带椅子都给掀了个“人仰马翻”,单丛霓自己还扑在了他怀里。 当然是空弹。 不过这不重要了。 大概现场的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黎遂青,一时之间整个气氛都凝固了,连那男人不停喊着“我是左撇子他没告诉你”都没人理会。 黎遂青自己好像都呆了两秒钟,才若无其事拍拍单丛霓的背示意他起来,又对那男人说:“现在你没得选了。睦河,把他送你‘朋友’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