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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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怜雪坐在宅中正堂上,宅院虽小,正堂倒是亮堂,抬头就是眼望天,是个方方正正的四角院。 与宅中辉映的是,正堂四角也摆着几盆绿栽。桌椅客凳都是红木制的,带着暗色,在这暗红与墨绿的交织间,倒也显出几分雅致。 正值秋分,温度要转凉,四方院吹得风也凉飕飕的。 卿怜雪穿的单薄,芳华取了件短披,燕征坐在卿怜雪邻座,斜睨了一眼,瞧见了就一手抢了过去,亲自给卿怜雪盖到腿上。变着法儿的给卿怜雪示好。 卿怜雪没制止,见人这么勤快,心底闪了丝光,倒不如让人更勤快些。他眨巴着一双美目,蜻蜓点水般的与燕征对视一眼,哀怨地说:“手疼。” 语气也不那么正板,暗戳戳地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日光垂落下正堂外,不怎么暖和。 燕征却被这一眼盯得心痒痒,回了暖,要是有人说卿怜雪是个修炼成精的妖精他也信。 他的声音是带着宠溺的放纵,说:“手放过来。” 卿怜雪纤手一伸,说:“喏。” 燕征盯着卿怜雪置在红木桌上的手,五指修长,连小臂也是白皙似雪的,当真过于瘦削了,轻轻给他捏着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能给他捏碎似的。 怕卿怜雪被揉的不舒服,燕征问了句:“这个力度疼不疼?” 哪知卿怜雪摇了摇头,另一只手对他招了招,像是有话要跟他悄悄说。 燕征附耳过去,闻到一身淡淡的栀子花体香,卿怜雪在他耳畔柔声细语,像是埋怨地说:“再疼也没那天晚上疼呢,燕将军。” 卿怜雪狡黠的很,那日分明自己醉酒醉的厉害,早也记不清了。 那日的卿怜雪…… 燕征耳肉登红、撇过脸去,只觉得心头被猫爪轻挠几分,手上动作没停:“卿怜雪,你别闹我。” 真是再有意思不过了。 卿怜雪得了趣,嘴角都浮了笑意:“我非要闹……” 对开的宅门被拉开,溢出了吱呀的声响,二人目光都被吸引了去,正堂迎面来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摆着折扇的任清流,纸扇嘭嗬嘭嗬的折叠,身后跟着个佝偻着身子的白发老妪。 是妙三娘的母亲。 任清流无声向卿怜雪行了礼,被示意坐下,点头去另一旁坐了下来。 堂下的老妪白发沧桑,面部都是衰老的褶皱,佝偻着背,一身粗布衣衫,一生屈居人下低着头不敢看人。 “阿嬷坐下吧。”卿怜雪抽出了还在燕征还揉着的手,道,“在下是武京城派来查妙三娘案的官员,想问问阿嬷究竟事实是如何。” 粗衣老妪抬起头来看正堂上坐着的人,她眼珠略微泛白看不大清,只能作罢。只听上方人让她坐,慢步走到了客椅旁,抽出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帕垫在客椅上,这才谨慎地坐下了。 粗衣老妪虽坐在客椅上,两手却一直摩挲着衣裳,很是不安。 卿怜雪温声道:“你不要怕我,我是来帮你的。” “大人……你不要帮我,我也不能告诉你……”老妪抬起头望向堂上,张着干涩的唇口紧张地说,“此事一言了,大人也会随三娘而去……且就如此作罢吧!” 堂上二人在这话里听出了几分畏惧之意,断然是被人以命要挟过,卿怜雪安慰道:“你不要怕。” 然后指了指身边坐姿恣意的人,拿人做靶子:“我身边这位乃是镇国将军燕氏燕征,你可曾听说过?我不会下黄泉,阿嬷你也不会有什么事,我知你怕人夺命,但三娘至死都要复仇,三娘的命就不追个惩么?” 燕征被点了名,摆了一套将军的派头出来,也劝解道:“有我在便不会有事,你只需说出实相。” 老妪露出痛苦的神色,声音沙哑:“三娘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怎么不怨,如何不恨呢?” 堂上二人言辞也恳切,更没必要以这种拿命的事开些什么玩笑,老妪沉寂片刻,如实道来:“那日是柳老爷带人来绑的三娘……他是河东的大官,我要和他拼命,被他的仆子一脚踹折了腿起不来,三娘就这么被绑走了……” 说着,眼里就蓄了泪,老妪哽咽起来:“而后邻居李妈帮着我,我们二人用着不成事的腿找了三娘一路,却被那些仆子拦下,李妈死在了我面前……” 这案要查,就得从最开始妙三娘被卖开始查,卿怜雪要知道的就是这个线索,他问:“你口中所说的柳老爷又是何人?” “是县老爷,大官人柳东秋……” 燕征对上了卿怜雪的眼,两人眼中神色一致,又确认一遍:“河东县县令柳东秋?” “是……”老妪点着头,颤着嘴唇说,“我对不起三娘……” “此案我们必会查清,给你一个交代。”卿怜雪站起身来,走到老妪面前递了方绣莲帕子,“阿嬷莫要伤心过度。” …… 任清流在旁听着一直没动,待问完了话,向卿怜雪告了辞,才带着老妪出了宅邸。 这案一开始严复明说的是五千碎银卖女,而后待他们来了之后才是柳东秋抢人,前后言辞矛盾,毫不相符,此时要弄清楚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又是另一番探查。 “去查妙三娘生母邻居李妈的事,探探真假。”燕征向遥信下了令,又看卿怜雪还在那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换了个话题,“就这么把帕子送了?” 那帕子沾了卿怜雪的体香,好闻得很,燕征情愿送些金银,也好过卿怜雪送方帕子。 “一方帕子,不值二两钱。”卿怜雪站在堂下,眉间舒展开来,问,“让燕将军来说,这案如何办?” 燕征还没过帕子那关,心里不大舒服,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不舒服,见卿怜雪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严复明听的是农夫的自述,那农夫也不一定全然知道的是真相,我知道你想去查柳东秋,但也先等等,这老妪也不能全信,适才我已让遥信去查查真假,你且再等等。” “你倒是知道我心急,”卿怜雪背着手,一身云纹月牙白长衫,迈着步子走到了燕征面前,他俯身说:“可我不急,我还得享受燕将军寸步不离的保护呢。” 卿怜雪一头的墨发没绾,以着一根洁白的发带斜斜地束在肩头,在这方小堂里是独具一格的绝色,较晨时那般苍白如霜的面色也好了些,带着些肉粉,好不容易显得有精神了些。 这人真是只妖精。 燕征忘了回话,直勾勾地盯着人,卿怜雪被这直白的眼神盯得反而不太好意思起来,但嘴上不像是有什么害羞的意思,音调一如既往地像是在勾人:“燕将军回回神,莫不是在肖想些什么罢?” 燕征被戳中了小心思,垂下眸子以防被卿怜雪看出来什么,顿声说:“肖想什么,本将军在想案子。” “哦,”卿怜雪反过身去,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又特意的喃喃自语道,“想案子呢。” 话里话外都彰显着不信二字,燕征转移注意力假装听不懂,拿着桌上的橘子在手里一颠一颠地抛:“以后别乱送帕子,传出去怕说是武国丞相的定情信物。” 卿怜雪眨巴着眼睛,又是一副纯情的模样,他问:“我与老妪么?” 燕征站起身来足足比卿怜雪高出一个头,两人近在咫尺。 他神色认真,却毫不犹豫:“你与万事万物,与这世间一切。” “胡说,”卿怜雪直视着他,眼里暗藏着不为人知的春秋日落,走开来道了句,“这世间一切哪是我想要就能要的。” …… 亥时,入定时分。 天色黢黑,隐约闪烁着几点繁星,晚风吹过每一道沟壑,秋风带寒,小宅邸里点着灯,遥信出去查事,芳华值着夜巡。 卿怜雪房里下午又被芳华打扫过一遍,干净又整洁,连被褥都是下午临时买了新的,比起晨时那些不太舒服的被子好得多了,房中点着一盏灯。 燕征被卿怜雪叫进了房,问:“怎么了?” 卿怜雪躺在舒适的床榻上,盖着新的松软被褥,身上暖洋洋的。 听到燕征问了个傻问题,他手肘撑着床半起道:“燕将军说寸步不离的保护,这算什么寸步不离,这可是万里天涯,难不成燕将军这么怕我?哦,也是,燕将军哪里是怕我,分明是厌恶的很,也是委屈你了。” “卿怜雪,你想什么呢?”燕府教养即非嫁娶不洞房,他珍惜卿怜雪,正直地说:“寸步不离可以,但晚上不行。” 卿怜雪还想着趁这个时期把人给驯乖了呢,全盘否决他的答案:“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言定了听我的,那就得听我的。” 这一副咄咄逼人,非要人履行承诺的态度,燕征想办法折了个中,妥协了:“我再去搬一床被褥睡到地板上。” 卿怜雪撇了撇嘴:“也可。” 地板是木质的,燕征垫了层厚被,躺在厚被上,再盖了层被子。夜里安静,也不知卿怜雪睡没睡着。 卿怜雪在这房内晨时睡了一上午,现今沐了浴又睡在房里,空气里都淌着微不可闻的栀子花香味。 燕征睡不着。刚躺下睡的时候就吹了灯,现在房里一片漆黑,他听着床上窸窸窣窣的翻身声就知道卿怜雪也还没睡。 结果卿怜雪先喊了句:“燕征?” “我在。” 他语气如常地说:“我冷,你上来。” 燕征起了身,提起了自己盖的被褥,卿怜雪听到对方起身的声响,有些心跳如打鼓。 燕征说:“我的被子给你。” “哈哈…”卿怜雪气笑了,又颇为无语地重重呼了口气,没再开口,沉默无言。 把被子给我?那你给吧,冷死你。 燕征又躺了回去,外面夜风大作,呼着风嚎,原本盖着被褥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睡意朦朦胧胧间觉得越发冷了。 一个时辰后,浑身有些冰凉,燕征还没睡着,搓了搓自己的手,在漆黑的夜色里喊了句:“卿怜雪?” “……”卿怜雪不理他。 燕征呵着热气到手里,嘴硬地说:“你之前问的那句还作数么?” 卿怜雪翻了个身,提了提暖和的被褥:“给你三个数,三,二……” 一个冰凉的身躯直接从地板上窜了进来,在两重被褥下汲取着温度,卿怜雪被这身躯也寒到了几分,对方好像怕他被冻到,故意不粘着他。 卿怜雪抱了过去,抱得燕征不知所措:“那个……” “不想下去就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