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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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燕稷四望周遭,手拽缰绳,与温含苑又近了些:“这鹤祥倒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衬得夫人花容月貌越发动人。” 温含苑仰首在马背,听这话,唇角含了笑意:“你此次槊北走了四月,回来倒是嘴巴甜。” “那不是想夫人想的,”燕稷道,“孙太公的礼备下了吗?” “还用得着你说,”温含苑勒住缰绳,速度慢下,她指着那马车道,“文士爱字画,特意请的康先生献笔。不过可不便宜,你一回来皇帝可给你赏了不少东西,这钱你出。” “我没钱,”燕稷眼神瞥向一侧,眺望风景,“钱都在你那了。” 温含苑冷呵道:“你当我不知你,还在这与我装蒜。你留着那钱不就想着买些好兵器,府里兵器不算千也有百,倒没见你使出来,你父子二人一月购置兵器就要花上府上一半的花销。” “…那你让燕征别买,我买就成。”燕稷反头去寻那匹黑鬃小马,又看向温含苑,问道:“燕征呢?” 温含苑瞥他一眼,“看我做什么?那是你的种,你不知道他在哪,我怎么知道?” 燕稷紧勒缰绳,身前马首天仰发出一声长吁:“……又跑了,这贱骨头!” 温含苑不忧心燕征出什么事端,她生下来的孩子骨头硬着:“怕是要耽误晚宴,你还不快去找他!” 燕征纵马穿在市井小巷,这黑鬃马匹毛发顺亮,市价不菲,马背少年又尚小,引得不少市井中人侧目,更有街头痞流之辈虎视眈眈。 南方多巷陌,曲曲折折,燕征乘马其中,小道越走越漆黑,身后好似有人暗随。燕征嘴角带起笑来,一手在马背上拍了拍。 那马儿机灵,急忙慌地载人奔腾。 身后几个痞流原本试探,见人要跑,赶忙追去,那马不知是吃什么长的,不大一个,跑得倒快,追去几条街也是枉然。 几人口中骂着话,燕征距人稍远,反过身来拍了拍屁股,舌头一吐,跑了。 燕征遛着马行到石桥侧,听见身侧花楼中谣,颇感兴趣,将马栓在外,任它吃草。自己两手攀向墙头,脚抵白墙翻了过去。 里边儿院中早已坐下了个素衣美人,性淡如水,高山清泉。 燕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这处可是青楼地界……” …… 燕征不知那人名号,也未曾去问。他今朝来此只是偶然,往后既不会相逢,若是萍水相逢,就维持萍水相逢的情谊。他善与人道,也见过太多人,笑面也好,背后暗讽也好,一张张面目都被他消融在脑中。 今日能欢笑,明日亦能淡去。 他与那人相谈、逗趣皆有,那院中有过他的踪迹,有过萍水之缘,好似什么都有。 可春光明媚下的那个少年,在他的年岁中——只是数万万人中的某一隅的一个过客。 数多年前小楼院中的所相遇相见,除了在卿怜雪心中存记,如歌岁月,落花时节,就只有春知晓。 * 临水畔一小楼,院内杨柳枝叶出墙,日高悬,斑驳光影洒在一地枯叶上,总有些孤寂与落寞。 燕征一手压在墙头纵身跃入院中,落脚在砖石之上。 墙内正是卿怜雪说的那大柳,远处石制桌凳纤尘不染。院中一尾杂草也无,地上枯叶少之又少,与院外非一景。花楼的招牌早已被取下,陈设却分毫未变。 燕征独坐院中,拾起地上枯叶仰望新旧交叠,思绪轮转流年,历历在目。 世人说缘分由天定,这缘分…怕是他燕征几世修来的福分。 天上几只家燕飞掠而过,暂栖于院中泥土地,啾啾囔叫,好似欢笑。 白发老翁在楼中往后院眺去,正见一陌人独坐,踏入了院中:“小弟兄,可不得擅闯啊…” 燕征怔然着,叫这老翁唤回了神:“前辈,实在失礼。在下以往来过此处,不免睹物思人,此番冒犯,多有得罪,还望海涵。这就出去。” 老翁原想得也是让他出去,可他这副谦卑良善,面色也有些惘然,又让他不忍逐人出去:“罢了,我见你面相富贵,气质不凡。二人相逢,也算是有缘,你就在此处歇着吧。” “多谢。”燕征坐在石凳,盯着那墙角绿柳不移,一手叠在石桌之上,指腹还能触到石桌上那凹凸不平褶皱纹理。 石桌上四处平滑,好似只有他手中那处不平整,他不经心地瞧了一眼,又忙转了回来,定睛一看。 那处正有一以小石划的、歪歪扭扭的二字。 恍然间,随着天上浅云退散,斜光微下,有什么东西撕破障布抓了出来。 他随口说的那一句紫色相宜,让卿怜雪记了很久;原来相府寝殿枕下的那方丝帕,是卿怜雪曾给他用过的;卿怜雪爱饮桂花酿,前世为他的辩解……一切都有迹可循。 那些不曾细思的小事这一刻却蜂拥而来,产出清甜的蜜,嚼进嘴里,一会儿是绵甜,一会儿又只能嚼出牵人肠肚的、干涩的苦。 若卿怜雪早就喜欢上他,那他此前对卿怜雪的针对又算什么…… 如果爱是撒谎,卿怜雪撒的就是弥天大谎。 若是他能再早一些、再谨慎、敏锐些,就能与卿怜雪相识相知。 一切就会不一样。 上一世卿怜雪就不会死。 曾几何时与卿怜雪作斗唾骂,现今要如何自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各种心绪涌上心头,又酸又苦涩。 可卿怜雪呢?是不是以往比他还要痛苦万分? 他不知要如何在卿怜雪面前踏步,他要以什么脸面去见卿怜雪,要以什么面目去见? 他不敢去见,有块沉重如山的石头将他压得透不过气。他没有资格去见卿怜雪,他合该自裁谢罪。 那以石刻的字灼得人手心发热,惟有站起身来四处徘徊,方能缓解一二。 这里草长莺飞,嫩绿枝头,家燕归来,一切如旧。 “鹤祥春景奇好,年年岁岁花常在。你又是为何而来?”老翁道,“若是为这景色,切莫辜负春光。” 燕征驻足,“这楼,我想买下来。” 老翁慈眉,笑了两声:“你要买,可我不卖。” “为何?”燕征道,“若是钱财,定按君意。” “这楼里有我的一位故人,我要陪他,”老翁注视着身侧漆红楼柱,双目痴痴,他问燕征,“我好久不曾与人相谈过了,今日与你一面是难得缘分,我有一问,不知你可否知其所答。” “你说。” “人,为何非要失去,才知珍惜?” “你的那位故人…” “他死在这楼里,我会陪他一世。” 清风一瞬又拂面,杨柳枝叶簌簌,那老翁体近枯竭,抬起头与他道:“莫要辜负好春光。” 话是清水细流静静淌,在燕征焦灼心绪降下季雨,莫要辜负好春光…… 莫要辜负好春光。 他刚才怎么能想到躲开卿怜雪呢,卿怜雪骂他也好,打他也好,只要卿怜雪不把他丢出去。刀山火海,卿怜雪一声令下,他决然赴死。他要护他一世、陪他一世,永永远远在他身侧。 石凳不远处泥土芳香中嫩绿悄上茁壮,他心里翻起热血。 他好想见他。 燕征辞别道:“今日多有叨唠,前辈教导,在下谨记于心,实在多谢。” 老翁问道:“这楼你还要买下吗?” “……不,” “如此看来,你所思之人还在当世,可不要与我一般,命至终老一人枯守。”老翁道,“切莫……” 地上的家燕歪着脖子,不知人言,随即腾翅展飞。从燕征眼前掠去,细微轻风将额发飘撩。 燕征接道:“切莫辜负好春光。” * 随行大臣都由当地官府安置居所,燕征推开门时,卿怜雪正在检阅地方官员所呈上来的赋税卷记,查看有无缺漏。 “我错了…”燕征蹲在他身侧,一下搂住细软腰身,脸也埋在那膝上。 “我可没见着你哪里有错,在外边一个人逛得可开心?待了这么两个时辰,怕是浑身都舒散了。”卿怜雪云淡风轻。 燕征沙哑道:“我什么都错了,以后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叫我生我就生,叫我死我就死。我想陪你永生永世,白头不离。” 卿怜雪放下卷记,去摸他高绾着的马尾,评判道:“陈词滥调。” 燕征将他的腰肢搂得更紧,也不再作声。 案头珐琅笔搁上用过的狼毫还坠着墨,滴滴落在砚盘中,打出清响。 燕征不回话,卿怜雪只得去抬他下颔,那素日张扬俊逸的面目上,也细显了疲惫:“我唬你的,这世间,偏偏你口中的陈词滥调最真。不说这些我也原谅你,先与我谈谈,自己一人都去哪玩了?” 燕征从兜里掏出油纸包递给他。 卿怜雪拆开油纸,里边正躺着数块甘黄的糕点。他凑到鼻尖闻了闻,嘴角浮了笑意看向燕征:“好香,春日里的桂花糕?” “我今天去找做这个的熟人,跟着他学了好些时候,做出来了这些。样子不好看,味道却还在,你试试,若是不喜欢,我明日再去做些更好看的。” “你心思珍贵,我先试试。”卿怜雪取一块桂花糕,小咬入口,甘甜在口中蔓延开来,味道如旧。他见燕征直勾勾地盯着,将余下的糕点半咬在口,凑去燕征唇口。 糕点内芯软糯,外撒了一层糖霜,有沙沙的口感。 也不知何时,两人闭眼咬着一块糕点,吻在了一处。燕征掌住他肩头加深了这个吻,口中有桂花香气来回渡去,唇肉与软舌交缠,他将心中忧虑不安通过这唇齿交融倾泻。 卿怜雪似乎也察觉到,与他回应着,又一手去抚他鬓角。 燕征的不安、烦躁、后悔与痛苦一并被化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安定与满足。他病得无可救药,只有卿怜雪持药能医。 世事弄人,他以卿怜雪为过客,卿怜雪以他为一世追寻。他们之前没有误会,只有阴差阳错。 他从来没有过现今这样清明,没有过这样坚定,也没有过这样的悔不当初,却也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心潮澎湃之际。 这一刻即永恒,燕征心想,再没有比这更值得他为之珍爱的。 他的卿怜雪,他的卿相,他的阿怜,他的雪哥哥。 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