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他是我生命的全部
他因为生病,歇了一天。这一天却过得飞快,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第二天已经来临。他的病虽然好了,但是上一个客人留下的痕迹还没有消失,他还是能感受到到皮肤上传来的疼痛。 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人叫他“瞎子,接客了。” 他一点都不想听见有人叫他接客。他已经很累了,心里莫名的委屈。他的病才刚好,他的伤还没好利索,就又要去面对那些难缠的客人,他总是会情不自禁想起男人包下他三天为了让他养伤的事。他郁郁寡欢的坐在椅子上,希望客人会因为他的冷淡而换一个人来伺候。 脚步声,门声。他听见有人走了过来。他嘴角僵硬着,扯不出一个假笑。 “好像每次我来,你都不是最佳状态。”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熟悉的,温柔的,让他魂牵梦萦的。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脑子是空白的,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扑到男人的怀里。于是他站了起来什么也不顾的朝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腿间磕到了什么。他吃痛,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却正好跌到男人怀里。 男人接住他,温声道,“小心些。” 他将自己埋在男人胸口,感受着男人的温度,忽然怔住,所有的情绪忽然就被生生打断。他鼻尖捕捉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他辨认了一下,马上意识到那是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草药的清香。 男人受伤了?怎么回事?伤在哪里? 他缓缓的离开男人的身体,他刚才……就那么跌到了男人的怀里,是不是撞到了男人的伤口?他比划着,想问问男人。但显然男人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疑惑的问道“我?我怎么了?” 他终是放弃了比划,去解男人的衣带,或许能摸到什么。他这样想的。 男人抓住他的手,“听说你病了,我今天只是过来看看你。” 他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想……他想干什么呢?他看不见,也没有药。他忽然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疑惑。 倒是这个时候男人好像终于从他的举动中明白了,“你是闻到了什么么?” 他点头。但他还困扰在自己上一个问题里。 “没事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男人毫不费力的将他抱起,手臂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稳。他被放到床上,衣带被抽走,听见男人又说,“果然。”很快他感觉到有些粗糙的指尖带着冰凉的液体,触碰到他的皮肤,他打了个颤,他知道男人已经很轻了。 有些气流划过他的皮肤,他听见男人的柔声安慰“忍一下,很快就好了。”只是男人的语气不知为什么有些沉。怎么总是男人在帮他上药呢。男人对他的这份好,他大概永远也还不完了。 或许是因为他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或许是因为男人的轻触,也或许是因为他皮肤终于不是那么疼了,他躺在床上竟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他睡得很安稳,是这两天最安稳的一觉。他醒来的时候才察觉到,他刚刚睡着了,不但把男人晾在了一边还一直枕着男人的一只手臂。他不知道男人以这个姿势保持了多长时间,大概已经麻了吧。 他惶恐的坐起,复又被男人揽了回去,窝在男人怀里。有一只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令人分外安心。他的眼泪掉在了男人怀里,刚才没来得及发泄出的那些情绪这次终于涌了出来,他摸索到男人的唇,便吻了上去,一如一个月前。但这次,却多了一些上次没有的情绪。 男人应和着,但很快主动权就落到了男人手里,他几乎被吻得忘记呼吸,泪水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男人放开他的时候,他还噙着未干泪,双颊泛着红晕,他都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多诱人。 “你……”男人哑着嗓子,说了一个字又停下了。他听见男人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突兀的问道,“你有名字么?” 他摇头,按理来说像他们这些孤儿都是跟刘妈妈姓的,名也是刘妈妈取得,只有他没有。他从来都是被人叫做“瞎子”或者是“哑巴”毕竟这比给他起个名字要顺口一些。 男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想要个名字么?” 他当然想,他也曾想给自己取一个,但那有什么用,就算他取了也没法说给别人。他永远只能是“瞎子”、“哑巴”。 “那,我取一个名字给你吧。”男人说着,思索片刻道,“熠。我觉得这个字很适合你。”男人的手指还在他手心里划拉着,写下这个字。 熠么?他并不知到男人写的到底是什么,感觉笔画很多的样子。他在心底偷偷念了两遍,觉得那个读音分外好听。于是他点点头,冲男人笑着,他终于,终于也有了个名字,还是男人取得。心底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男人给了他太多的东西,男人给了他光芒,男人给的希望,男人取得名字。男人仿佛成了他生命的全部,他应该只见过男人这三次,记忆里却满是男人影子。 “你喜欢就好。”男人也笑了,拉着他的手,用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轻快语气说道,“认识一下,我叫王末,是个剑客。”然后在他手里写下名字。 从没有过客人介绍自己,他们不是平等的,并不需要相互介绍自己,何况他还又瞎又哑,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他有点新鲜的重复着男人的名字,男人名字的笔画好像比他的要少很多。他重复着回忆男人写在他手心的笔画,确信已经记住。心理便暖暖的,他和男人,已经认识了。男人不再是陌生的客人,他也不再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倌了。他想像男人一样介绍自己的新名字,他张了张嘴胡乱的开合了两下。男人被他的行为逗笑了,浅笑着含住他的嘴唇。 “阿熠,跟我离开这里吧。” 他尚未从和男人那种新鲜的感觉里出来,也还没有适应自己的新名字。便听见了这一句。他隔了一会,才惊觉男人在叫他,在说要带他离开。 是他理解的意思么?把他赎出这间青楼,然后和男人,在一起…… “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么?”大约是因为他没有回答,男人又问了一遍,语气中还带着不确定。 竟然……竟然有人愿意赎他出去。他梦里都不敢梦到的故事,发生了。他刚来的时候还小,也曾听见有被赎出去的哥哥姐姐,但他那时就知道不会有人愿意赎他这样的。他一生,都只能在这里,他甚至还会庆幸自己好运,能有个吃穿不愁,遮风避雨的容身之所。 这下,男人的恩,真的永远的还不完了。 第二天男人带着他去找刘妈妈。刘妈妈并不想放他走,他在某些客人里已经出了名,某种意义上,很多客人都是冲着他才来他们这。男人和刘妈妈谈了许久,最后男人似乎有些生气了,他正想着怎么跟男人表达要不算了的意思,就听见哗啦一声,像是好多石子掉在地上的声音。他有些奇怪,伸手摸着,摸到了一些元宝和更多碎石子一样的东西。他知道那是好多好多钱,他也许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那么多钱。男人要花这么多钱,只是为了赎他。他慌乱的想阻止男人,他不值这么多钱,真的不值。男人把他拽到身后,继续和刘妈妈理论。 “这些够了么?”男人的声音很凶,他第一次听见这么凶的男人。原来男人凶起来也是挺吓人的,他本能的把自己缩了起来。 “够……够了,当然够了,您……”他听见刘妈妈慌张且带着谄媚的语气。 男人打断了刘妈妈的话,“契约拿来。” 具体是怎么弄得,他也不清楚。只知道后来,男人极度开心的拉着他的手离开了那间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他也有些开心,但更多的,是觉得他要用余生,好好的报答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