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令人作呕的血腥,伙伴狰狞的面容,不见天日的暗房,层层无处逃脱的守卫,哀嚎声,哭泣声在苏澜的梦境中交织,层层梦魇惊得苏澜出了一身的汗。 或许一开始苏澜不知道他所处的地方是何地,只知与世隔绝,有层层守卫,凭借他目前的能力无法逃脱。 这里有许许多多的人同自己一样的处境,有的比自己年岁小,而大多比自己年岁大,他们大多自幼生在在这里,像自己这种中途被人送过来的却是少之又少。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囚笼,他们却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自幼培养出来的奴性便是如此。 到这里的第一年,苏澜在每日习武中度过,这些人教你轻功,武学,骑射…… 却不教你识文断句,这些人甚至连一个恰当的称呼都没有。 每日的吃食简单,素菜和馒头算得上是不错的伙食。 若是达不到这些主子所期望和要求的那样,所有人都会被罚,轻则断了伙食,重则便会被鞭打杖刑。 这里的人每过一段时间便会少了几位,苏澜问睡在自己旁边的那位,他只是告诉自己:“他们是出去了吧?回家了也不一定。” 回家?那晚苏澜彻夜未眠,他们真的有家吗?那些不见了的人,大多是这一群人里表现较差的,这些主子圈养自己的方式和牲畜没什么区别,真的是让他们自由了? 苏澜不敢想下去,可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他们是死了。 这样平淡乏味的生活在某一日发生了改变,苏澜永远记得那日。 那天天还是蒙蒙亮,一轮弦月挂在了西方天空的一角,寒冬腊月的日子,他们被主子们叫了出来。 纵使是这样的日子里,他们也只是穿着单衣,多数人身上都长了疮,每到开春的时候便会溃烂发痒。 坐在最显贵位置上的那人笑着,苏澜却觉得他笑的渗人,他的语调尖细,慢吞吞地将人分成了两组,说是一对一的切磋,没有他的允许便不准停下来。 苏澜对上的是一位约莫弱冠之岁的男子,没有文人的礼节,只有兵戈相向,虽然眼前人比自己要高大上许多,苏澜需要仰视才能看得清他整个人。 不知斗了多久,直至这个场上出现了第一条人命,另一个误杀了他的人哀嚎了一声跪在了地上手足无措大声地叫喊着:“我不是故意的。” 苏澜不经意间一瞥,看到了主子们的神情,凶恶里带着血腥,面目快意像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只那么一瞬间,苏澜明白了,他们要的不是切磋,而是二者之中,只能活下来一个,这才是这个地方存在的真正意义。 苏澜在明白了这个浅显的道理后,还是犹豫了,在此之前,他从未杀过人,无论这是主子们独特的癖好,还是别的用意,他都犹豫了,此刻苏澜的心乱的很,身法和剑术也有些乱了。 一个不经意间,疼痛感从手臂上传来,与苏澜切磋的那位划伤了他的胳膊,苏澜忍不住皱了皱眉,随着倒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好像都明白过来了什么。 没有人想自己死,诸位都杀红了眼,包括和苏澜切磋的那位,一招一式比方才锋利了许多,逼得苏澜招架后退了几步。 苏澜咬牙,或许是下定了决心,一个纵身闪步,反守为攻,而后的几招凌厉果断,手中的那柄剑直接划破了人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应声倒地。 苏澜长舒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手上的剑掉在了地上,再看现在的场景,虽算不上尸山血海,但也算得上是惨烈。 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苏澜的胸中,每一次呼吸都是那样的让人觉得胸闷气短,铁锈味交织着汗味,苏澜觉得眼前一片猩红的景象,他已经顾不得手臂上的伤,这样的场景让他想作呕,腹中只觉得翻涌,只不住的干呕。 短短的一日之内,这座炼狱里少了一半的人,苏澜看着这些主子们的神情,平淡、麻木、甚至还有兴奋。 苏澜下狠心掐了一把自己,才让自己不至于晕过去,他得活下来,他想要的还没有得到,他得从这个地方出去。 是夜,他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只闭眼,那副场景便会浮现在脑海中。 月色清凉如水,难以入眠的,或许不止他一个。 身上的疼痛感迫使他清醒,这一次结束了还有下一次吗?苏澜不敢想,或许是有的,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或许,是一定。 他们这样的方式,就像是苗疆的养蛊,一轮轮地筛选下来,最后只剩下“蛊母”。 这里并不常见肉食,第二日中午的吃食却是满满当当的肉,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炒成了焦糖色,分不清是什么肉。 众人皆吃的大快朵颐,仿佛忘记了昨日的事情,苏澜捧着这一碗肉却久久未动,直到一位主子开口,那样慈悲的模样说出了那般言语:“孩子们昨日杀的,我让厨子给你们做了顿伙食,还算是可口?” 苏澜只微微皱眉,却未动作,拿着碗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猜测到了这碗是什么肉,却始终难以置信。 碗筷落地的声音,作呕的声音,有人跪在了地上手指伸进了喉咙试图将吃下去的东西呕出来。 这一场“盛宴”,是想泯灭人性。 已经有人拿着鞭子来伺候,逼迫他们将摔在地上的肉吃下去,主子只那样坐着,言笑晏晏地同身边人说话。 苏澜额间青筋绽起眼底带着几分害怕也本能地想要去掩藏起来,软弱没用,要么奋起反抗,要么卧薪尝胆。此刻的他却毫无办法,只闭着眼,无视周遭的喧嚣,几乎是用吞的,将这些东西吃了下去而后走出了这地方,一步一步地避过人的视线,四肢几乎是彻骨的冷。 他到了茅厕往里面将东西吐了出来,又怕人发现找了根棍棒翻搅过后才算是结束,苏澜几乎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用手伸进喉咙里抠挖了许久才算是好一些。 苏澜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落了泪,再怎么样,他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 他的师父不会来接他了,或许他并不是自己的师父,也只是因为自己有价值而已。 这样的恶心和感觉喝再多的茶水也无法将它压下去,之后的苏澜肉眼可见地瘦也变得疲惫,可是他不能倒,至少不能死在这里面。 “你说,这样的事还有下一次吗?” “要不我们跑吧?” “我不想死。” …… 许多人都被安排在一间房里,苏澜的听觉敏锐,只这样的呓语和呢喃传到人耳中也异常的清晰,几个人商量着如何逃跑,苏澜只翻了个身没有管他们,若是能跑,自己早就跑了。 不出苏澜所料,他们逃跑没成,主子们将人押在了众人面前,将人一点点的凌迟,从原本凄厉的求饶声渐渐地没了声息,所谓杀鸡儆猴,这便是从这里逃跑的下场。 为了活下去,还剩下的一半人便更加刻苦,这样的事情,每三个月一次,每次便减上一半的人,一半又一半。 苏澜从最初的害怕到了如今的麻木,眼神逐渐冰冷也失去了原本有的笑容和希冀。 只有日复一日的冷汗和梦魇告诉他,他不该变成这样子,他不该在这里面迷失自我。 后来主子们已经不满足于一对一的厮杀,将他们三五人分到一起,最后只能活下来一个。 最后活下来的人,或许没有多少人性,但绝对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杀人傀儡。 时间愈久,他们逃跑的想法就愈浅,渐渐地被驯化,仿佛他们本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 苏澜不知年月,只隐隐觉得自己又长大了一岁,他在这炼狱里杀的最后一个人,是睡在自己旁边的同伴,也是同自己为数不多聊得来的人。 他们约好了要一起活着出去,终究还是拼了个你死我活。 苏澜也不清楚如今的自己又有几分人性,他为人的死难过,也为自己活下来而觉得庆幸,情感或许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最后只剩下了三个人,他是这里面最小的那个,主子们告诉他们从即日起他们自由了,今后要去伺候新的主子,任务便是保护他们的安全。 他们服了药,被送进了宫中,此药无解,只有每月需服的解药,忠于主子他们才能活下来,而在炼狱中的那些年告诉他们:他们唯一想要的只有活着。 彼时的苏澜才十二岁,常年戴着面具,几次生死一线,永远见不得光的他,需要保护的,竟然是和自己命运截然不同的双生兄弟——苏温。 令苏澜更意外的是,苏温如今还做了太子。 多可笑啊,看着眼前人的锦衣玉食,翩翩之姿,明明是一样的年岁,自己要比人瘦弱矮小上许多,却还要去保护他。 到后来苏澜才知,这是一个皇家培养影卫的地方,如果要让自己接近苏温,大可不必用这样的方式。 他渐渐地明白了,所谓的师父,以及他身后那群人的用意。 自己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成为见不得光的暗卫,苏温锦衣玉食是风光无限的太子殿下,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送到苏温身边。 日日的比较之下,迫使自己对苏温生出无限的恨意,或许还不止苏温。 苏澜是那些人手中的棋子,服了药以后,他只能受制于苏温,若不想受制于苏温,那便取而代之,解药便掌控在自己手中了,取而代之说得容易,可这些人真的想要自己坐上太子的位置吗?恐怕没那样好心吧? 但他却不甘为棋子,若自己杀了苏温,或许取而代之,也或许会让这长安变了天,他们坐收渔利。 这样长的日子都走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看着眼前人同自己相同的容貌,苏澜的心绪复杂,不动声色地掐了自己一把,迫使自己冷静了下来。 几年后再见他,两人的身量气质或许因为处境不同,早就已经不一样了,唯一不变的或许是那张脸。 “诸皇子取名从水,你也叫做澜,我们算不算有缘分,澜哥哥?”苏温的一声哥哥叫的既软糯又无辜,他是上位者,自己又算得上什么? 明知眼前人是在试探自己,可苏澜的心湖却像是被投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时的波澜,也许之后平静,但那颗石子已经在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