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澜哥哥,我想睡了
今夜是除夕,只觉得东宫外应该是热闹极了的景象,光线或明或暗是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发出的光芒,偏生这样的巧,苏澜毒发的日子是在这夜,这解药说是半年一服,细细算来似乎是一百来天,一年三服才对。 苏澜懒懒地躺在屋瓦上,看这绚烂的景致倒映在眼中,瞳孔微缩只眯了眯眼,北风从脸上刮过,苏澜觉得有些冷,身上却还在不停地发着汗,锥心刺骨的疼。 前段时间东巡的事情,自己救了苏温,可他或许发觉了,自己是想杀他的,不动声色的关切,语调里的关心:“澜哥哥,你的伤严重吗?” 他这言语却不是关心自己,而是希望自己能够心软,苏澜怀抱着他,看着人脆弱的脖颈,仿佛轻轻一拧,便能拧断。 眼前人太过聪明,很快便察觉了自己的意图,面上不显,彼时苏温想的是,莫不如将杀了,直接取而代之,将苏温沉入海中,再将活下来的人也尽数杀了,皇帝问起来就说他们为了保护自己都已殉主。 可又想到,苏温实在太过厉害,即便杀了他,那这毒又该如何解? 便也作罢。 苏温并没有同自己计较,却明显感觉得到同自己的疏离,干脆连解药也忘了给,或许是忘了吧,虽然苏澜不这样觉得,这药也不知发作多久才会死,或者是疼死的,折磨至死。 苏温并不想自己死,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教训,告诉自己:你的性命还握在我的手中,想做什么的时候你该细细思量。 这样的疏离,苏澜并不习惯,或许是习惯给人当狗了,实际上,他很喜欢苏温的亲近。 并不是将人当做兄弟的亲近,若说亲人,这整个皇宫,自己有一堆的亲人,可自己不需要,自己与苏温,算是剪不断理还乱,互相猜忌又这样贪恋彼此的温暖,在这个世上,只有他同自己有一样的长相,一样的心性,他了解他与了解自己所差无几。 苏澜拿出一柄小刀扎入自己的腿部,用这样的方式缓解敲骨吸髓的疼痛,自己不怕疼,却未想这药如此让人丧失理智,倒不如死了的好。 可自己又不能死,如果自己受了这样多的苦就为了去赴死,那也太不值当了。 除夕家宴,其乐融融但暗地里波诡云谲,苏澜想想就觉得可笑,他这段时日便像个合格的影卫守在人的身边,偶尔也会消失,但苏温显然不在意这些。 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苏澜觉得眼睛既酸涨又泛着疼,眼皮愈来愈沉逐渐昏了过去。 等再醒来便是躺在自己的卧房中,房中烧着炭点着安神的檀香,身上的疼痛感已经消散,被自己生生挖出来的伤口也已经上了药包扎过。 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才算是安心了几分,起身穿了鞋袜才见床边放着的簪子,这簪子是苏温那日赠与自己的,莫名的情绪上涌,之前他并不会有这样的心绪,穿戴好了衣衫便走到了铜镜前,隔着面具看这张脸,细细的描摹出了他本来的面貌,脑中想的却不知是自己还是苏温。 “澜哥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见人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不久便推门而入,端着一碗似乎还是温热的银耳羹搁在了桌上。 苏温转身去关了门,将寒风抵挡在了这屋墙之外:“我发现澜哥哥的时候,你浑身上下都热得很,请了太医,如今才醒怎么就穿的这样单薄? 澜哥哥许久未进食,快些用膳吧?” 与从前一般无二的语气和神情,那样的无辜又单纯,明知眼前人是恶鬼,自己却还是忍不住会心软,这幅模样,要是到了旁人那里,恐怕是愿意为之生为之死的。 “谢殿下。”苏澜拜了一拜才坐了下来,银耳羹微甜不腻,带着点温热,苏澜莫名的有些恍惚,还从未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他看向眼前人,只可惜眼前人太过复杂,复杂得让苏澜觉得可怕。 “澜哥哥觉得如何?”苏温言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眼里有几分殷切。 “很好吃。”苏澜微微点头回答他。 “我也觉得。”苏温的笑意扩大,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澜哥哥,你要记得,你是我的人。 澜哥哥的救命之恩,我还未报答呢,你想要什么?” 这话说的意味不明,说的那样温柔,一柄利刃就算用再温柔的手段刺向旁人,那也会疼,苏澜犹疑了一瞬,告诉他:“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不必报答。” “澜哥哥酿的梅子酒很好喝,只是桂花酿澜哥哥忘了。”苏温怎么又说到这里去了。 苏澜干脆端着碗将银耳羹一饮而尽,莫名觉得有些不够:“等来年,属下给殿下酿桃花酿。” “以后年年都给我酿好不好?”苏温挪着椅子靠近了苏澜一些,只告诉他,“我很喜欢澜哥哥。” 且不论这喜欢是真是假,苏澜都应了下来,岁岁年年的允诺不过是敷衍,而苏温也装作忘了那解药的事。 一切如昨,但仿佛又是不同。 等身上的伤愈合的差不多了,苏温让他去找月望舒告诉人来东宫一趟,苏澜去了,却没有及时回去,而是在街市上逗留,长安的街市依旧热闹,元月还未过完,还算是在过年。 红色的喜庆,街市上的商贩吆喝,苏澜蓦然想起了东巡的时候,他和自己玩的那些小东西,只驻足停留了一瞬。 余光瞥见一白衣公子从自己身侧翩然而过,他的身姿模样绝对是惹人注目的那种,惹得长安的小姐们芳心暗许。 苏澜注意到他却不是因为他的模样或者姿态,而是他方才与人相撞被顺走了钱袋,苏澜并不是个善于助人为乐的人,只是眼前这人不简单,苏澜有意识的想和人认识,便将人的钱袋从窃贼手中夺了过来,街市当场杀人不妥,他也懒得带人去报官,便放人就这样离开了。 苏澜穿梭过人群见到方才的那抹背影,从后面搭上了人的肩,只见人转头过来收起折扇微微朝自己一拜,身高极具压迫感,温润如玉的气质,一双丹凤眼平添了三分气质。 苏澜却是认识眼前人的,少年拜相,世人称道的路公子——路行安。 “请问公子有何贵干?”路行安风度翩翩。 “公子的钱袋掉了。”苏澜伸双手奉上。 路行安眼尾染上了笑意和惊喜,伸过手来接过钱袋藏在了袖中:“不知该如何谢过公子,在下路行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姓赵,名澜。”苏澜只说着客气客气,今日出宫,倒是颇有收获,竟然遇见路行安,二十几岁拜相,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绝对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只听说他是越王的人,越王远在千里之外拥兵自重,路行安怎么可能会投入他门下,这传言未免也太过离谱。 自己若能结识他,或许于以后也有助益。 “如今赵公子为我拾回了钱袋,实不相瞒在下与赵公子一见如故,不如来府上小酌几杯?”路行安的邀约与苏澜而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而他也权当不知路行安官拜丞相,眼前人似乎也不想让自己知晓他的身份,带自己去的是他的一处别院。 二人畅谈古今,吟诗作对,倒是有了几分一见如故的意味。 “不知赵公子为何戴着这面具?”路行安或许是好奇只顺口问了出来。 “只是在下面目丑陋,恐吓到人。”苏澜解释,只起身一拜,“如今天色不早,在下先回去了。” “赵公子一路慢走,有空可来府上寻我,若我不在,便告诉小厮,我片刻便至。”路行安一路送自己到了门口。 能官拜丞相的人,又哪里会有这样干净,官场上谁人不是踩着别人的血肉上去的。 这样的日子,苏澜算计的有些累,倒不如在那个魔窟里杀人来的自在,经历了这些再回去,自己还会选这条路吗? 或许不会了,只是如今都走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再走下去,就算不走,也有人会推着你往前走。 只是到了今时今日,他发觉,他或许对苏温已经下不了手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的心动摇了。 苏澜并不想要那个位置,同样的人,凭什么他生来金枝玉叶,他想让人尝尝自己受过的苦,让人尝尝跌落尘埃的滋味。 若办不到,不如就一起死了,趁着毒药没发作的几个月,再去看看这山河壮阔。 许多念头在脑中挣扎着,苏澜也不知作何选择。 他知晓苏温疑心自己,旁的事自己或许是有插手的,可那次东巡的事,却与自己无关,他的手还没伸的那样远,能伸到突厥去,让突厥人杀了太子分明不止是想让朝堂动乱,或许更想让两国交战。 脑中想着一些事情,不知不觉便到了东宫,苏温却像是刻意似的在院落,或许是在等自己,也或许不是,坐在那树下的石凳上,石桌上放着酒盏,一杯又一杯。 似乎是看见了自己,只放下了酒盏匆匆地到了自己的身边,只跳在了苏澜的身上,双手勾着人的脖颈,腿夹在苏澜的腰侧,像是什么温顺的小动物一般,蹭了蹭自己的脖颈,只觉得酥酥痒痒的:“澜哥哥,我好累,我想睡了。” 是啊,才这样的年岁,便有这样深的心思同人勾心斗角。苏澜抱住了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说了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