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莫彦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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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瑾自记事起就一直管莫彦叫“师兄”。其实他二人的关系,叫“哥哥”更贴切些。只是莫彦考虑到二人父亲是师兄弟,加之终究不是亲兄弟,便选了“师兄”这样一个可远可近的称呼。自己则唤他“瑾儿”或“小瑾”。待华瑾稍大些开始修炼,莫彦便手把手教他,有了“师兄”之实,华瑾反而哥哥师兄地浑叫起来,莫彦便也随他去。 在许多事上莫彦都不曾干涉华瑾,既是自信,也是不安。他相信凭自己的手段足以护住华瑾,于是修炼与否、下山与否都由他去。这是他一点一点娇养着长大的孩子,脾气性格都是他惯出来的,他却总怕自己若端出长辈的架子来会惹小孩厌烦,于是往往是一副温和耐心的模样。 因着这样的纵容小心,华瑾心里最亲的人就是莫彦。空中的月时圆时缺,山上的草木枯而复荣,莫彦待他却从未改变。 只是从未改变与不会改变终究是两码事。 自从那日与莫彦谈起情,华瑾心中就隐隐有了怀疑。自他来到巨业山,从未见过莫彦与任何男女有情爱上的纠葛。英俊逼人的月尊每日读书修炼,日子之简单朴素全然不似一位正值壮年的魔尊。华瑾虽天真烂漫却也不是对情爱一事一窍不通。他自己虽情欲淡泊,却明白情欲再正常不过,过度抑制反而伤身。然而莫彦甚少离山,也从未将任何人带回巨业山,莫说谈情说爱,就是找人纾解欲望也不曾有。 可那日二人帐中聊起,莫彦却好似有了心上人一般,说了些“甘之如饴”“辜负”一类的话,目光温柔,语气轻缓,好似叹息。华瑾追问他,他也靠着打趣“瑾儿自己的事尚且剪不断理还乱,怎么还操心起我来”搪塞过去,着实可疑。 今日莫彦又被夕数魔尊找了去,留华瑾一个人在房中无所事事,只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外景色,心中默默将认识的容貌好看的人一一想过,到底没有任何头绪。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女子的欢声笑语。定睛一看,是摘星与逐水带着几位小婢女款款走来。她二人看见华瑾这幅样子,又不禁笑了起来。 “君上才走多久,小主人就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原来是小主人,奴婢还以为是块望夫石,正要感叹雕得精美呢!” 华瑾无奈地开口:“两位姐姐莫要打趣我了,我正烦着呢。” 他跨出窗外,晃着腿坐了在回廊的栏杆上。 摘星逐水正好是来给他送点心,见状便把点心茶水放在栏上。本想叫小婢女们回避,华瑾却摆了摆手,让众女都就近坐下。 他扭捏着嗫嚅几下,终于开口:“我下山这些日子,师兄可是,可是有了心上人?” 华瑾问完,众女就一阵叽叽喳喳,小声地交头接耳,还有几个女孩小声笑了起来。摘星瞪了几个声音尤其大的婢女一眼,待她们安静了,就问华瑾:“小主人何来这一问?可是君上近日有什么反常?” 华瑾见婢女们如临大敌,目光烁烁地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却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前些日子和师兄谈话,我听他话中意思,竟有些为情所困。想必是我下山百年间有了心上人。” 摘星与逐水对视一眼。逐水温柔答道:“若是君上有意隐瞒,婢子不知情也是有的。” 她笑了一笑,又说:“君上有无心上人我等不知,但君上是许多人的心上人却是人尽皆知的。” 这话一落地,小婢女们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辟落潭的那个千丝女,不是一直嚷嚷着非君上不嫁来着?” “她也配,也不在水里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 “就是!要我说,拾花楼的簪月娘子还和君上相配一些。簪月娘子歌里写的那些月啊郎啊的,酸得很,谁不知道是写的咱们君上。” “了追山的双阳魔尊不也曾说过,若得君上相伴身边,万事都可抛却。” “还有那个……” “那个谁不也是……” 华瑾被吵得头昏脑涨,也不知小姑娘们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单凭这流言蜚语的数量便可知,莫彦若想与谁谈情说爱,应征的男男女女怕是俯拾皆是。 他忍住没由来的心惊,向婢女们确认:“你们说的这些,可都是我下山百年间的事情?” “大部分是,也不尽是。若往前数,还能更多哩。” 婢女中最被大家宠爱的鹤儿眨巴着眼,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像簪月娘子,老早就听说她爱慕君上数百年,从未变心。她容貌性格都好,若君上心上人是她,倒也合适。” “胡说什么!” 摘星狠狠弹了小丫头一个脑瓜崩,“君上和小主人性子好,把你们一个个都惯得不成样子,什么话都敢说!” 她转过身,对华瑾道:“有些事,小主人与其问我们,不如靠自己的眼去看。君上最疼爱的人是谁,小主人莫非看不分明吗?” 摘星说完便气势汹汹地领着婢女们走了,留华瑾一人呆坐在回廊中细想她方才的话。 莫彦最疼爱的人是谁,哪怕问巨业山上最微末的侍女,她也答得出是华瑾。只是华瑾心里明白,摘星此言绝非为了提醒自己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而是另有所指。 莫彦哥哥心悦自己么? 华瑾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他贪玩,在山上看到一只稀有的鸟儿,便一路追着它直追到了后山。当时他还小,尚未将巨业山的每个角落踏遍,也忘了不要单独踏入后山的叮嘱。待追逐的鸟儿飞远了,再也看不到了,才惊觉天色已暗了下来。周围是夜色中黑魆魆的树影,张牙舞爪,好似要吞了自己。远处响起不知是什么野兽的长嚎,凄厉凶恶。华瑾害怕极了,咬住下唇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刚哭了两声,就见空中出现一道银色身影,如天神降临般落了下来。下一秒,他就落入了莫彦怀中。其时莫彦还带着几分少年模样,性格也不似如今这般沉稳,他用力搂着华瑾,声音竟带了几分急躁:“瑾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华瑾被他抱在怀里,终于安下心来,却哭得更大声。搂着莫彦的脖子,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莫彦衣领上。莫彦默默抱着他回到家里,轻轻拍着华瑾的后背,直到哭得小脸通红的娃娃平静下来。 华瑾缓过劲来后仍有些惊魂未定,他恶人先告状,蛮横地控诉起莫彦来:“哥哥坏!哥哥丢下瑾儿了!哥哥丢下瑾儿一个人!” 莫彦一怔,随即把他拥得更紧,在他耳边说:“哥哥永远也不会丢下瑾儿,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俩一直在一块儿。” 他声音低沉悦耳,无比坚定,使华瑾忘却了方才的恐惧,不过多时就破涕为笑,由莫彦哄着睡觉了。 只是件儿时的小事,此刻却使华瑾分外惆怅。师兄君子一言,当真从未抛下自己。自己却因为贪玩丢下师兄跑下山,甚至在心里拿他人与师兄比较。简直像个,像个负心汉! 他苦恼地揪着自己的长发,又突然想到,若是莫彦与人结成道侣,与自己的誓言自然不能再作数。天底下从来都是道侣与道侣在一块儿,断没有抛下道侣,永远和弟弟在一起的道理。 甚至都不是亲弟弟呢。华瑾自小在巨业山长大,虽与莫彦无血缘关系,但莫彦与一众侍女从来都当他是山上的另一位主人,他也把巨业山上的人当做自己的亲人。可若是莫彦有了道侣,无论是和簪月仙子或是千丝女,甚至是双阳魔尊,自己再待在山上像什么样子呢?莫彦一定还肯让他留下,可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想到此处,他突然怔住了。留下来,留下来后莫彦依旧是他的哥哥,是他的师兄,侍女姐姐们也依然会待自己好。风景不会变,灵兽们不会走,什么都仍会在。 可为什么他就不愿留下来了呢? “为什么呀……” 华瑾不自觉地出了声。鹤儿不知为何,又正巧经过此处。听到小主人的呢喃,还以为他不解为何莫彦桃花运旺,好心地说:“小主人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呀。你若是女子,难道会不倾心于君上这样的男子吗?” 小丫头裙摆飘飘,轻快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