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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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分别至今,华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如此突然地与诤寰真人再会。时隔多年,那场阴差阳错的癫狂都已有些朦胧,竟偶尔分不清是真还是梦。有时走神,也只是恍然听见那清冷又难掩温柔的声音在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他呆望着云非名难掩震惊的面容,竟莫名生出了些委屈。为什么要逃?不过是怕,怕被骂,怕被杀,怕有嘴说不清。但最怕的,是那些憎恶眼神和冰冷言语会出自这个神祗般的男人。 然而此刻,没时间纠缠于这些解释不清的事,得快些解决,快些……快些回到巨业山,回到师兄身边去。华瑾木然转身,身后却是一声暴喝,几如裂帛:“站住!” 云非名指尖发颤,提了一口气,强作平静:“你……宝慧尊者……” 他嘴唇翕动,却怎么也吐不出更多字。 妙叶心讳左右打量二人,眸中闪过精光,上前一步将华瑾掩在身后:“二位,如我方才所说,夕数魔尊一事我已有决断,二位请回吧。” 雾里灯见老友像变成了块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扯出个不羁的笑容:“大师不必紧张。我们与你身后那位宝慧尊者是旧识,此事不如再一起商量商量,人多好办事。你说是吧,小瑾?” 华瑾听见“宝慧尊者”这个称呼,脸霎时又白了一层。妙叶心讳见状,一手抚在他后腰,注入了一道温暖灵气。华瑾便抬起头,勉强地对他笑了一笑。云非名刚回过神来,就见那俊美僧人也回了华瑾一个笑容,只觉刺眼得很,不由自主冷冷道:“宝慧尊者就没什么要解释的么?” “真人既然叫我宝慧尊者,想必什么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华瑾犹豫片刻,仍是缓缓抬眼,与云非名对视了:“若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有一件事。当年……我虽有所隐瞒,却从未有坏心,也从未作恶。” 云非名久违地看见他的人,听见他的声音,惊怒过后心已软了三分,几乎要抓着他问问:既然如此,那为何一走就不回来。可待他仔仔细细扫视过华瑾未被妙叶心讳挡住的半片身子,只觉心被冰中浸过的毒针刺了千疮百孔: 虽然华瑾穿着小衣又被人护在身后,可以云非名的目力,清晰地看见他白皙秀美的脖子侧,印着暧昧新鲜的数枚红印,鬓发散乱。而眼角仍有残红未褪,唇瓣水盈,这满面春情,分明是新承雨露,是自己未曾得见的美,美得恨人。那僧人貌美非常,又对华瑾多有回护。传说中不问世事的佛宗大能,也愿意出手相助,安知不是从华瑾那已收到了足够的好处。 诤寰真人素来光明磊落,虽见识过世间诸多丑恶,也从不愿像现在这样可称恶劣地揣度人心。然而此刻他心境不稳,体内血液似是冻结又似沸腾,连双目都煎熬得隐隐作痛。若说从前,他还暗自期盼着华瑾对他多少有一点真心,此刻就已全然心灰意冷,已是问都不想问了。这刺骨疼痛并着灼心妒火,令云非名不禁脱口而出:“并未作恶……尊者岂止是不作恶。为了天下苍生,尊者怕是连自身都能舍了出去。在下怎敢有半分不满。” 此话出口,周围霎时一片死寂。雾里灯惊诧地看了云非名一眼,看见老友喉头颤动,显然是后悔了。华瑾更是失魂落魄,仿佛立时就要落下泪来。 妙叶心讳将他二人神情看在眼中,心下已明白了七分。他温言劝道:“有话还是好好说,莫要为了争一时意气,说出些令自己日后后悔的话来。” 华瑾虽听见这话,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也说不清是委屈,或是因为从云非名那受的委屈,他虽红着眼眶,却一刻也忍不了,冷笑着回击:“正是!大师不仅本领高强,人品相貌、样样都好。更对我温柔备至。莫说是为了天下安危,便是于私我也心甘情愿。” 他二人同时想到那厅堂中冉冉升腾的暧昧紫烟,与那场疯狂的情事。这百年间种种纠结,都未曾见面,说白了不过是事前事后从没有一句“心甘情愿”。想及此,云非名一张俊容已是惨白,眸子也黑得要命。华瑾忽地后悔,不该将一切说得如此不堪,于是便向前一步想捉他的手。然而云非名嘴唇颤了颤,吐出一句:“无耻!” 袖子一挥,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雾里灯看了华瑾几眼,一跺脚也忙跟上了,徒留华瑾愣愣地站在原地,脑中回响着那句“无耻”,遍体生寒。许久,他有些无措地蹲下身抱住了自己。 是无耻的。 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扑簌簌掉了下来,滴在被风吹动的小衣上,冷得要命。 妙叶心讳叹了口气,将华瑾从地上扶起搂在了怀中。或许是他所修功法的缘故,加之僧衣上淡淡的熏香味道,华瑾哭了一会儿终于停下,却不好意思把头抬起来,只揪着僧人的衣服小声打嗝。 温暖的手指细细梳理着他的长发,妙叶心讳温润动人的声音响起:“小僧本以为自己的一片芳心无处着落,没想到尊者与我所见略同,也觉得在下不论人品外貌都是上等。这些好处都已说到,尊者不如再点评一下,小僧别的地方如何?” “不要脸!” 华瑾忍不住小声笑了,锤了他胸口一下。“我那是气话,里头的难堪意思你听不明白吗。” “怎会不明白?” 妙叶心讳笑眯眯的,“但能听到尊者一句心甘情愿,小僧怕是已胜过那位诤寰真人许多了。” 华瑾刚开心了些,听到这话又忍不住难过,轻轻从僧人怀中挣脱。他默不作声地向院里走,妙叶心讳也施施然跟在后头,看他一跃坐在了池边花树上。 “虽然口是心非的尊者可爱得紧,然而小僧仍要再唠叨一次。” 妙叶心讳望着宁静盛开的白中透粉的花朵,似乎在看着一个已不在的人。“缘分珍贵,更是脆弱。若是因为几句气话疏远了有缘人,只怕日后千般弥补也来不及,岂不可惜么?小僧可不忍心看尊者日后再为此伤心。” 他的神情实在真诚,方才又对自己安慰维护。莫说待会还要一起去营救师兄,不久前还与自己一场欢好,实在不算外人了。华瑾偷眼看他两下,终于扭捏着将自己与诤寰真人的事删删减减讲给了妙叶心讳。 他捏着树上摘来的叶子,坐在树上低着头问妙叶心讳:“我和诤寰真人……我们还有还转的可能吗?” 他觉得这话听着有些暧昧,又忙解释:“当年我在三尺山时,诤寰真人对我颇为照顾。我隐瞒在先,也不怪他生我气……我只是,不想再与他闹僵。” 妙叶心讳笑着看他:“在小僧看来,尊者分明就是喜欢诤寰真人,诤寰真人也喜欢你。什么追杀憎恶,都是臆想出来的。” 华瑾顿时瞠目结舌:“你!你知道什么呀,就敢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的。” 僧人朗声笑道:“下次再与诤寰真人见面,尊者不妨直接问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若不喜欢你,何必对你我之事又嫉又气,以致失态。” 他见华瑾抱着小脑袋冥思苦想,忍俊不禁,“只是,还是救尊者师兄的事要紧,诤寰真人只能再等等啦。尊者再休息一会,小僧准备好阵法后,我们即刻便可出发。” …… 西域某小城的客栈里,气氛却不如辽荫城小院一般温馨了。 “你说得也太过分了!” 雾里灯气得要命,方才他虽一言不发随云非名走了,现下却正指着他鼻子怒骂。“你和他,什么情分什么关系许你这么糟蹋人家?话还没问清楚,摆出一副捉奸的架势来给谁看!” 云非名一言不发,只是端坐在椅子上,唇闭得死紧。 “这下可遂你意了,” 雾里灯在屋里转了几圈,停下冷笑,“任凭他脾气再怎么好,目的为何,被这样斥骂后绝没脸再来找你。诤寰真人,你可清净了。” “遂我意……” 云非名终于出声,话音却小得几乎没有。他极疲惫地闭上眼睛,雾里灯也不能确信方才是不是瞥到了他红了的眼圈,只听得云非名开口:“今日歇息一晚,明日……明日便启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