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错位
正是快到中午，人流量最大，生意也最好的时候。文创园内一家不大的日用品集合店却大门紧闭，连卷帘门都落下了。店员正站在虚掩着的后门门口打电话，注意到有人路过，连忙藏到窗下，将声音压得更低。 “查完了吗，到底是不是条子？” “他只有一个人，急什么。”对方不紧不慢地道，“应该不是，和三个队的刑警都对不上脸，也不是他们常接触的线人。” “可他直接报出了傅晟！”伪装成店员的海冰贩子有些着急，“傅晟是怎么回事只有我们两个清楚，如果他不是条子，那他是谁？你们家其他人吗？” “二队之前确实通过监控发现了你，但很快就把你排除掉了。我派几个人过去，你们把他抓回来。抓不到的话……”对方犹豫片刻，做了决定，“做成意外吧。” 从海冰贩子让宋黎去天台等他时，宋黎就做好了他会持械、甚至叫来同伙的准备。 老徐那天嘱咐了好几次，安全第一，一旦发现不对立即离开。但宋黎还是决定冒一次险，明知道海冰贩子用意不良也上了天台。宋黎总有种直觉，如果今天就这么离开，也许以后再也抓不到他了。 上天台只有这一条路，如果海冰贩子只有自己，直接制服的可能性很大；如果真的有同伙，宋黎也找好了沿着阳台攀楼跳到地面的逃脱路线。文创园的楼都不高，这个时段的行人又多，混进人群很快就可以逃掉，甚至还来得及回来取回背包。 等了不到五分钟，店员双手插兜，慢慢悠悠地走上台阶。他也戴了一个帽子，手臂好像更…… 不对，不是一个人！ 宋黎内心立即警钟大作，最坏的可能发生了，这个海冰贩子果然有同伙！ 宋黎立即转身逃跑，几乎在同一时间，台阶上的同伙迅速拔腿追了上来。可宋黎万万没想到的是，在他计划好的逃跑路线上，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宋黎一瞬间被前后夹击，也顾不得会不会受伤，豹子一般冲上前用电击枪撂倒在前面堵他的同伙之二，刚转过身想要解决同伙之一，却发现在他之后竟然又上来了三个人！ 不到五分钟就能叫来这么多人，只能说明这个海冰贩子并不是偶尔来打工。他打工的那家店、甚至还有资料上显示的他在附近“打工”的其他店，不出意外全都是他们的窝点。 这些人显然练过，移动速度相当之快，宋黎和他们刚打照面的瞬间就想转身逃跑，却看见其中一人将手里的短刀向他掷来——真是捅了贼窝了，这群人居然还带了刀！ 要是被他们近身，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宋黎不敢耽误哪怕半秒的时间，瞄一眼飞刀的大致方位就立即转身向楼边跑，宁可中刀也不敢耽误脚下的动作。 “嘶——！” 运动中的目标很难用冷兵器直接击中，对方扔得倒是真准。天台不大，拉开距离是最重要的事，宋黎已经没有向两侧躲开的时间了，只能微微侧身避开心肺等重要部位。刀子穿破厚实的大衣直直扎进左大臂，宋黎闷哼一声，强忍着剧痛用右手撑起身体翻下天台，连续跳了三个阳台落到地面。 今天真是背到家了，同伙人数众多，训练有素，这刀还他妈带血槽！ 头顶传来砰砰的落地声，不用看就知道这群海冰贩子沿着同样的路线一路跳到地面。周围传来路人的惊呼，宋黎不敢有片刻的停留，也顾不得礼不礼貌的，拨开人群就向文创园西侧警局的方向跑去。 “怎么回事，黑帮闹事吗？” “他们好像拿着刀！快走……” 实在是没有比现在还糟的情况了。 身后四人穷追不舍，宋黎怎么也没想到，海冰才再次流通没多久，这群海冰贩子居然就敢在闹事明目张胆地持刀伤人。警局的直线距离不远，可在文创园里还要绕很久，路人也不可能帮忙，照现在这个失血速度—— “宋黎回头！！！” 这个声音——居然是Max！ 宋黎立即向回折返，只见Max从背后锁住其中一人的咽喉，用他当肉盾挡住扑上去的另一个同伙。好在这群人不是为了灭口，动手还有几分保留，剩下二人和向回返的宋黎撞个正着，宋黎不能再用电击枪，只能勉强躲开刀子向Max的方向移动。 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Max以一敌四也完全不惧，很快就将这四人逐一撂倒敲晕，将刀子一一收走，挨个又补了一遍手刀。 宋黎终于空出手，立即打了急救电话，报了警。 Max来到宋黎身前，扫一眼左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怕宋黎害怕，连忙安抚道，“你别害怕也别动，这刀虽然有血槽，但还不算太缺德，放血没那么快。我就住附近，医院不太远，撑到急救车到还是没问题的。” 宋黎听话地点点头，这才注意到Max居然是光着脚，“你的脚没事吧？鞋子还能找回来吗？” “你还有闲心关心我！要不是我家就在附近，我正好又出来吃饭，你今天打算怎么办？你受了伤，还是一对四，对这里应该也不是很熟吧？根本跑不到警局。”Max叹了口气，忍不住数落起宋黎来，“你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看见有人不对劲就立即冲上去了？” 宋黎不能说老徐的事，只能心虚地点点头。 Max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宋黎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硬是忍住了，只能转头吐槽起自己来，“我一狙击手天天和人肉搏近战，没天理了。” Max又气又急，宋黎知道她是真的担心自己，小心翼翼地接了她的梗，“毕竟……近战是法师和弓箭手的宿命嘛。” 急救车很快就到了，宋黎和将高跟鞋找回来的Max上了车，接受简单的急救。背包里都是假钱，万一被Max看见没法解释，宋黎只能趁Max不注意时给老徐的新号码发短信，拜托他立即出门去取回来。 受伤的事不能告诉父母，而且，戴文甄案如此危险，绝对不能将更多的人牵扯进来。Max知道宋黎怕父母担心，也猜出他不想连累朋友，坚持留下来把手术住院的事都办妥后才回家。 伤口要1－2周才能基本愈合，最短最短也需要住院大半个月。宋黎望着天花板发呆，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傅翌明。 受伤这件事，无论是身为同居者的傅翌明，还是身为直属上司的傅翌明，都只能瞒到周一。老徐收到宋黎的短信后匆匆赶去天台，可什么都没找到。 和骗子在一起久了，自己也变成了骗子。明明答应好要早点回去的，现在不但回不去了，连他刚送给自己没多久的表都弄丢了。 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背着傅翌明，去查傅家的案子。 如果他知道自己在背地里配合老徐查案，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也许会因为被下位者愚弄而感到愤怒，也许会因为被一个一直都很听话的情人背叛而感到失望，也或许什么情绪都不会有。不听话的情人，换掉就好了。 全世界有那么多漂亮的，顺从的，可以做爱的beta。 宋黎突然为自己会产生患得患失的情绪而感到可笑。温柔的人实在讨厌得很，只是勾勾手指将人逗弄过来抚摸几下，给一口糖吃，被选择的人就会产生被爱的错觉。 宋黎深吸一口气，连忙甩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最后在脑海中顺了一遍和老徐一起编好的谎话，拨通了傅翌明的电话。 “怎么了？”傅翌明的声音有些意外，“还是第一次在家里给我打电话。” 也许是因为傅翌明没有更进一步地调戏下去，说些“是不是想我了”一类的情话，宋黎莫名听出一丝冷淡来，心头不由一跳，“我……明天回不去了。” “是家里有事吗？” “不是。我今天买东西时又遇见一个接触海冰的人，贸然出了手，胳膊上被捅了一刀，现在只能住在医院了。” “你在哪里？哪个医院？”傅翌明立即问道，“你……是不是已经做完手术了，为什么不早和我说？病房位置发给我，我现在就过去。” 宋黎乖乖地报了自己的位置。电话那边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宋黎深吸一口气，轻轻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 “我食言了，而且……还把你的表弄丢了。” 傅翌明有些生气，“你都已经受伤住院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一块表！丢了就丢了，等你好了我们再一起去买一块。晚上吃东西了吗？” “……还没吃。”宋黎一直在想事情，倒没注意到已经到了晚上，“你不来的话，我打算点外卖的。” 傅翌明沉默片刻，才郑重地对宋黎说道，“除非你不告诉我，否则我一定会去的。” 宋黎突然觉得脸颊发烫，脸红得比听见床笫之间的骚话时还要厉害。 “一切都安顿好了。” Max去附近的商店买了双平底鞋换上，总算有时间给傅翌明回了个电话，“老大，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就不绕弯子了。你和宋黎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关系？” 傅翌明只觉得头大。 宋黎早早就出了门，傅翌明原本听他的准备再睡个回笼觉。还没睡着，绑定着那块手表的光屏就发出了异常行踪警告。 傅翌明在定位系统里输入了宋黎常去的位置，如果宋黎去了陌生的地方，系统就会有所提示。 坐标行进到离首一军校不算远的文创园后，就只在小范围移动。 首都第一军校几个字变得无比刺眼。傅翌明突然想起之前的短信——宋黎后来没有再回复徐劲松，这不是他的性格。 傅翌明立即拿起手机，给住得还算近、并且习惯早起的Max打了电话。 “Max，帮我个忙，你现在立即出门去我给你的定位，在一家店里，越快越好。到了之后注意观察，那里可能会发生一些冲突。” “正好我在外面，我现在就过去。”Max忍不住问道，“什么冲突？” “我也不确定。随时看着电话，位置变了我会立即告诉你。” 中途坐标短暂地移动过一次，上了天台，之后就再也没有动弹。傅翌明几乎可以确定宋黎去为徐劲松办事，只能一通接一通地给Max打电话，直到半个多小时过去，Max才回了一条短信，“刚上急救车，宋黎没事，等下详聊。” 傅翌明终于长舒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快被冷汗浸透了。 如果Max没能赶上，如果宋黎没有戴着那块表，如果自己将光屏的提示音关闭……有太多会失去宋黎的如果。 Max心思细腻，傅翌明知道瞒不过她，只能承认道，“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我就知道……放心吧，我没和宋黎说你的事，只说我在附近吃饭，偶然撞见。”认识太多年，Max相当了解傅翌明，直接拆穿他，“是你强迫的人家吧？我说当时你怎么突然把干得好好的王助理调走了。宋黎这么可爱，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 “反正我把人安顿好了。他怕老人家担心，不肯告诉父母，估计怕这事会连累到别人，也没叫朋友，现在刚做完手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房里。你自己看看要不要过去。” “今天帮大忙了，Max，谢谢。” 关于宋黎为什么会被追杀、牵扯到了什么事情，Max很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轻快地道，“既然是大忙，那我明年的购物卡就拜托你啦？” “可以。” 傅翌明挂断电话，可满脑子都是Max的那句，你自己看看要不要过去。 怎么可能不要？在他打不通电话的那半个小时里，在等待Max回电的、难熬的每一秒钟里，他无时无刻不想见到宋黎。想在手术室外等着他，想立即出现在他的病床边，想要……像真正的恋人一样照顾他。 可这件事的决定权，显然不在一个连电话都不敢打的偷窥者手上。 比等待宣判还要煎熬的时刻来临了。在这间充满了宋黎印记的房子里，无论在做什么事，无论看见什么——哪怕只是宋黎坐过的椅子，用过的小物件，傅翌明都会忍不住去想，孤零零躺在病床上的宋黎，会给自己打电话吗？ 他像一个贪得无厌的信徒，等待着他唯一神明的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