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离开
“再做一次……我们就结束吧。” 傅翌明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僵硬地问道，“……什么？” 宋黎凑近了去勾傅翌明的脖子，面无表情地在他耳边引诱着，“你不是很喜欢和我做吗。” 内心有无数个杂乱的声音在叫嚣着——答应吧，把我当成泄欲对象，让我难堪、令我感受到疼痛吧。 这样，我就可以抽离出去，然后理所应当地厌恶你了。 “你在说什么！”傅翌明一把将宋黎推开，难得对宋黎说了句重话，“别胡闹。” 他没用多大力气，但已是强弩之末的宋黎还是被这一下晃得头晕，难受地缩成一团，靠在沙发的软垫上。傅翌明一时有些慌乱，拿过手边唯一有的东西，那碗粥，勉强地劝道，“你已经低血糖了。先吃点东西，好吗？” 宋黎恍若未闻，“你不喜欢吗？” “别说气话了。”傅翌明扶宋黎坐起来，直接将勺子送到他嘴边，“为了我伤害自己的身体，值得吗？先吃东西。” 也许是因为吃了傅翌明刚才拿来的胃药，宋黎总算没那么恶心了。确实不该为了这么点事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宋黎机械地张开嘴，被傅翌明一口一口喂着喝了点粥。 傅翌明喂了大半碗，见宋黎不再张嘴，便将粥拿到一旁，严肃地对宋黎说，“我确实喜欢……和你做。但你现在伤成这样，不要说气话。” 哪怕傅翌明在竭力掩饰，宋黎还是敏锐地从他眼中看出了慌乱的情绪。 宋黎脸上浮现出残忍的笑容，“我没说气话。不过是一次分手炮，你在扭捏什么？你不是喜欢我主动吗，我现在都主动送到你嘴边了，你怎么还不做。” 傅翌明真的生气了，“宋黎！” 傅翌明不想宋黎再这么伤害自己，也不想被他继续戳着心窝子，直接拦腰将人抱到客房的床上，沉声道，“你需要休息。” 宋黎很想看他不自在，抓住他的领口问道，“连卧室都不让我进吗？” “你还想躺在我身边吗？”傅翌明苦笑，你也一定不想再看见那间卧室。 宋黎松开手，不再看他，“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想。” 傅翌明在胃药里混了一片安眠药，宋黎又吃了东西，睡意终于慢慢袭来。傅翌明给晕晕糊糊的宋黎用热毛巾擦了脸，换了个宽松些的睡衣，又骗宋黎吃了片安眠药，坐在床边默默看着他睡着了。 床头昏黄的灯光将宋黎微微蹙起的眉头打出更深的阴影。傅翌明忍不住细细摩挲着他的唇，他哭到有些红肿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每一寸皮肤，贪婪地注视着这个像做梦一般短暂拥有过半年的beta。 半年……已经够久了。 傅翌明在宋黎的唇上蜻蜓点水地留下一个吻，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卧室。 这是最后一次，可以和宋黎靠得这么近。 宋黎头痛欲裂，在不熟悉的房间醒来。 胳膊和前胸缠着纱布，虽然不疼，但动起来很不舒服。宋黎呆呆地坐在床上放空了好一阵，才一点一点回忆起自己昨天到底干了什么。 用愧疚逼老徐去偷爆破器，直接把傅翌明的保险箱炸了，爆破的时候还忘了退到安全距离。这些也就算了，受着伤还非要和傅翌明再做一次，甚至还死缠烂打…… 简直是把这辈子的蠢事全都干完了。 宋黎尴尬到恨不得现在就从傅翌明家里消失，自我建设了好一阵，才慢吞吞地打开客房的门。 傅翌明已经做好了早饭，像每天一样坐在餐厅等着他。看见宋黎出来，傅翌明放下光屏，像往常一样问候道，“早。” 宋黎突然想起自己去军部报道的那个早晨，也和现在一样，傅翌明穿戴整齐地坐在餐桌上等，和自己说一声早安。昨晚那些话又浮现在脑海，宋黎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小声道，“……早安。” 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情绪平复了下来，终于能感觉到饿。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吃到傅翌明做的饭了，宋黎像往常一样坐下，闷闷地埋头吃着早点。 傅翌明只当他不想搭理自己，犹豫了很久，干巴巴地问道，“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上午记得换药。”傅翌明点头，“你……想好了吗？” 话说出口，连傅翌明自己都觉得可笑。除了立即离开这里，宋黎还有什么可想的？ 宋黎顿了一下，掩饰地喝了口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从昨晚到现在，混乱的大脑根本就没产生过“该怎么处理和傅翌明的这段关系”的想法。宋黎说不清楚傅翌明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的。从戴上那块情侣款的腕表开始，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对一个相貌英俊又万般体贴的人动了心，也没什么可丢脸的。只要慢慢将这种感觉忘掉…… 思绪被一阵狂暴的敲门声打断。宋黎被吓得一机灵，“谁会这么早来？” 傅翌明好像已经猜出来人是谁，平静地叫宋黎坐在原地，自己走过去开门。 门刚一开，一个蹬着恨天高的女人冲进玄关，二话不说就狠狠甩了傅翌明一个大耳光。 傅翌明低低地应了一声，“妈。” “要不是穿着这么高的鞋，还打不到你的脸。”程心砰地一声摔上门，气到手臂都在发抖，毫不留情地大骂，“你小的时候我宁可让你永远没有父亲，也死活不让傅家把你认回去，就是怕你被养成和你那个爸一样的混蛋！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程心除了做生意和看男人的眼光有些欠缺，其他方面样样都是拔尖的。宋黎的反应那么激烈，程心当下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稍微逼问谭迅几句，再给当年的医院打个电话，前因后果就清清楚楚地摆在面前。 程心还想继续骂些什么，一眼看见站在餐桌旁的宋黎，一时之间怒火攻心，想说的全都忘了，干脆冲着傅翌明大吼道，“你还好意思让人在你家？！要是我不来，你想把他关到什么时候？” 傅翌明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母亲说得没错，这个房子确实是囚禁宋黎的牢笼。 程心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心口，给自己倒了杯水，来到宋黎面前，软下语气对宋黎说道，“是我儿子对不起你，作为唯一一个将他养大的母亲，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这件事我一定要管。邱山那个王八羔子早晚要遭报应，他那个破地方走了也就走了，小宋，阿姨我还有些人脉，可以把你调回到刑侦的一队。” 傅翌明身躯一震，连忙走过来，“妈，他现在不能……” 程心回身又狠狠打了傅翌明一巴掌，“你有什么立场再一次左右别人的人生！” “妈你听我说完，现在刑侦……” “闭嘴，我凭什么听你说完！” 程心对自己的孩子向来耐心温柔，以至于傅翌明都快忘了，她的脾气其实火爆得很，真生起气来不管不顾，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打不误。傅翌明只能看着程心拉起宋黎的手，问出那个最令他恐惧的问题，“你想回到刑侦吗？” 傅翌明不能对自己的母亲做什么，只能用几近于哀求的目光看向宋黎。 宋黎将目光转向别处，轻声回答道，“想。” “好，这件事我答应你了。”程心向宋黎保证，“我会尽快办完。” 程心把一杯冷水咕咚咕咚都灌了进去，这才勉强降了些火气。余光扫到桌子上熟悉的菜色，程心有些惊奇，居然都是自己儿子做的饭。但转念一想，干了这么过分的事，给人家做顿饭不是应该应份。 程心没忍住剜了傅翌明一眼，又温柔地看向宋黎，“你现在住在哪里？阿姨替你搬家吧。” 家是一定不能回的。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宋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只是笑着摇摇头，回答道，“我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直接走就可以了。” 程心叹了口气，“那我送你过去。” 傅翌明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将那些阴暗的、会伤害到宋黎的想法全部压了下去，打算体面地和宋黎告别。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段关系最后居然是以这么果决又难堪的方式猝然结束。傅翌明被程心毫不留情地扇了两巴掌，脸颊都是红的，站在一旁狼狈地看着宋黎，目光几乎要黏在他身上。 可宋黎没有看他，径自去衣帽间换了一件他自己带来的衣服，拿着光屏，头也不回地跟着程心走了。 出来得太突然，宋黎无处可去，只能和程心说了军部宿舍的地址。 窗外的景色在慢慢后退，可无论退到哪里，都过于熟悉。这条去宿舍的路宋黎每天上下班已经走过千百遍，恍惚间竟然产生了只是搭了个便车去军部上班的错觉，根本没有正在驶往下一段生活的实感。 宋黎闭上眼，忍不住又想起了早饭时被敲门声打断的那个问题。 和傅翌明的这段关系有什么好处理的？正常人肯定第一时间就跑了吧。 可笑自己居然还想了那么多。 宋黎突然很想感谢程心。她的到来让自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决定也不必做，只要乖乖跟着她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种斯德哥尔摩式的错误情感拦腰斩断。 其实会喜欢上傅翌明也不算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宋黎想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段恋情，毕竟以前的女朋友都没有傅翌明做得那么好。 虽然知道他也许是出于愧疚……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离开那间屋子，不再去见傅翌明，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自然而然将他、和这半年荒淫无度的生活全都忘掉。 不就是感情吗？感情可以浸入到每一寸骨髓，也可以是一个随拿随取的物件。 程心一直在注意着宋黎的反应，几次都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还是宋黎看出了她的纠结，主动打开话题道，“谢谢您送我过来。” “是我应该的。”程心神色复杂，“我最了解我的儿子。” 宋黎知道程心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个，便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到了宿舍门口，程心终于还是不忍心，诚恳地看向宋黎，轻声说道，“其实我没有立场和你说这些，就当我在倚老卖老吧。我最了解我的儿子，小竣的性格不算好，但他绝对不是仗势欺人的混蛋。” 猜出程心接下来要说的话，宋黎的心脏悸动了一瞬。 “他能做出这么违背原则的事，我其实相当震惊。”程心深吸一口气，有些艰难地说，“他对你……一定是有感情的。” 宋黎的手不知不觉间将安全带攥得死紧。 没想到傅翌明的感情，居然是在程心这里确认的。 “当然，我没有任何为他开脱的意思。宋黎，如果他的感情还在继续给你带来困扰，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了。” “……谢谢。” 难言的酸涩与窃喜混杂在一起，宋黎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客气地与程心道别，心神恍惚地下了车。 天越来越冷了。宋黎在冷风中吹了半天，才把自己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摘出来，刷了虹膜和指纹去到那个只来过两次的宿舍。 一打开门，满屋子都是一股许久没有住过人的灰尘味道。 这间单人宿舍还和自己把东西草草搬来时是一个样子，床边有两个装满了衣物的大行李箱，地上堆着的箱子里都是零七八碎的生活杂物。时间凝固在了这个小房间里，用了很多年的旧箱子将宋黎拉回到半年前，除了食髓知味的身体和还在痛的伤口，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宋黎消失了，傅翌明也请了好几天假。 谭迅最开始还以为傅翌明的发情期提前了，这事儿在冬天也正常，要么就是这俩人吵架了，总之没怎么在意，第无数次任劳任怨地给这对臭情侣擦屁股。可他万万没想到，几天后，傅翌明的系统里弹出了宋黎的转岗申请，转的还是刑侦二队。 谭迅这回可坐不住了，神色复杂地敲开了傅翌明家的门。 失恋的傅翌明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拿着个旧光屏发呆。但谭迅不问也早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忍不住感慨道，“你说你……唉，这都什么事儿啊。” 傅翌明窝在沙发上，一点都不想搭理他，“想喝什么自己去拿。” “我上你家来又不是来蹭吃蹭喝的……诶老大，你还记得加莱之后，咱俩第一次见面吗？”谭迅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年我们都以为你死了，结果两年后，一个叫名儿都没听过的贵族突然空降到了我们师。我当时特不服气，以为又是个混进来刷履历的傻逼，结果凑过去一看，靠，这小子怎么越看越眼熟。” “你当时正在和别人说话，我一下子就懵了，赶紧把Max叫过来，然后我们俩都懵了。这个新来的傅翌明和我们认识的程竣长得不像，但是只要是熟悉程竣的人，都不会被骗过去。” “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傅翌明第一次正眼看向他。 谭迅感慨道，“宋黎居然能认出你是程竣。” 傅翌明皱了皱眉，“你要是想来我这里捅刀子，可以走了。” “你失恋还是失智啊？！”谭旭有些着急，忍不住去拍傅翌明的脑门，“我的意思你还没听明白吗？我和Max跟你认识多少年，宋黎呢？他只在差不多十年前和你相处了三个月，这他都能认出你，说明你在宋黎眼里不一般啊！要不然我去搞定程姨吧，你再努努力挽回一下，马上就是你生日了，多好的机会……” 傅翌明摩挲着那个旧光屏，眼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军部自然不需要再去，谭迅也开始给傅翌明寻找新的助理。宋黎索性就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什么都不去想，每天不是出去找房子，就是窝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打游戏。 程心中间来过几次电话，问了宋黎更加详细的意愿，最后因为一队实在没有名额，就将宋黎送去了埃德蒙顿的二队。 老徐听说了消息气得直拍大腿，忧心忡忡地来了好几个电话，“二队和三队一直都不对付，你怎么说也是三队出身，又是从傅翌明手底下转岗过去的，现在这种节骨眼，埃德蒙顿不得像防贼一样防着你？！可你和傅家的关系也不好吧？两边谁都信不过你，你就算再想回刑侦，再想查戴文甄的案子也不能这个时候回！” 宋黎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可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地和傅翌明断个利索。宋黎只能安慰老徐，“没事的，时间久了，埃德蒙顿会慢慢接受我的。”也这么安慰着自己。 其实连宋黎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一定要和一个已经喜欢上了的人分开，但他也实在找不出理由和一个最不应该伤害自己的人继续。宋黎永远忘不了自己在那个房间里清醒过来的瞬间有多绝望，这段关系耻辱的开始永远横亘在二人中间，让它随着这段关系消亡反倒是最好的消解。 一周后，转岗终于彻底办完了。宋黎在军部的工卡失了效，便给谭迅打电话约好时间，最后一次过去收拾工位。 谭迅犹豫着道，“后天是老大的生日，你要不然后天来吧，还可以最后祝他一句生日快乐。” 宋黎笑了笑，“我是故意避开后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