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恐惧
救人的确不是一时兴起,倘若落难的是别人,封不吝倒真未必愿意舍命一搏,然而扶玄是个神仙,是他必须要抢下来的人。 古籍有载,鸿蒙初辟,阴阳二分,凡人可汲天地灵气,修道升仙,天道亦能降落责罚,贬谪异党。彼时天生异象,临尘者将沦为凡身肉鼎,生死由命。 扶玄落困之时,正是在远天闪过一道异光,晴空劫雷一震,白衣仙人破云急坠。他本还觉得古籍有待考证,他在应安寨这些年间,从来就没见过天生异象,直到头一日劫雷闷响,头顶天光刺眼,那一刻,他竟有些因为兴奋而战栗不止。 天生异象,谪仙临尘……是他了,山上这两年光阴,为的就是等到他! 畅快混着没来由的冲动,他不假思索地冲进山林,几个看热闹的兄弟见那是天刑帮的方向,笑骂一声封不吝单枪匹马要找死,却是紧步后尘,随他一道折腾。他们打家劫舍刀尖舔血的日子过多了,谁也没料到,这一趟有人折腾掉半条命,有人直接把脑袋送进了狼肚子。 封不吝的眉眼凝重了一些,目光投向窗口,找不见扶玄的身影,突然有点担心。他激扶玄那一下纯属过嘴瘾,当久了苦行僧,瞧见又好看又好欺负的,当然想逗一逗,就和猫抓耗子似的。只是有点过火,耗子被气跑了,直接窜到猫窝里去了。 但凡有人同丧命的兄弟交好,不拿他开涮,也要让扶玄吃苦头。 他咂咂嘴,掏出在裆里装模作样的手,由着肉棒自己冷静,草草把腰间收拾利索,准备出去看看。手往腰后一摸,却落了空,他怔了一下,看来扶玄刚才答应的话都是哄他的了,真窝火啊,神仙也爱骗人的吗? 一琢磨扶玄,封不吝就忍不住噙着笑,仿佛二人的命簿上有些什么命定红线、不解之缘。只是他还没推开被扶玄摔上的门,外面就突然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引发了巨大骚动,有人遥遥大喊:“封哥!封哥!!!” 封不吝的太阳穴一紧,踹开门就往外冲,四下环顾,远远就看见围了一圈人。 我操,不是吧,可别怕什么来什么,不是他,可别是…… 他跑得简直比上一次救扶玄时还要快,二话不说拨开人圈,见里头躺着的是胖子,一摊肥肉正捂着流血的肚子,面色惨白,四目相对充满了怨毒。他瞬间就没了紧张,爱死不死的,扭头就去找扶玄。 地上掉着一把匕首,封不吝顺着就近那双腿抬起眼,看见扶玄魔怔了一般地搓着湿红的手,他立刻了然,想来那声杀猪叫也不是扶玄能喊出来的,肯定是胖子手欠,堂堂匪首,出去劫货不领队,反倒在寨子里调戏别人老婆。 封不吝的心情像是自己长腿演了一遭飞檐走壁,左不过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一天之内被没过门的老婆吓好几遍,这谁受得了。扶玄手上全是血,封不吝短暂地皱眉,还是朝人招招手:“过来。” 被招呼的人正蹭着手里的血,神色淡淡看似临危不乱,却在封不吝又喊了两声名字之后才回过神来,目光迎上,脚下自然而然地后退了一步,警觉又无助。 “弄死……弄死他……”胖子气若游丝,粗短的手指遥遥指向扶玄。 “抬到刘伯家里去。”封不吝挡着胖子的手指,朝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别死这儿丢人现眼。” 众人对胖子早有不满,但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好几个出头鸟都被打了,没人再敢带头造反,这会儿封不吝随便出个头,都很有主心骨的架子。 “封、封哥,刀……”见封不吝护在扶玄身前,有人迟疑着提醒道。 人人都认识,地上的那柄匕首就是封不吝的,是他别在腰后从不离身的东西,眼下扶玄偏偏用它刺伤了胖子,匕首从何而来,自然不言而明。 他偷什么不好,偷到封不吝的身上,还偷了个人人都认得的东西,这摆明了是扶玄想杀人逃命,要是继续准他在应安寨里走动,指不定哪一天,这把匕首也要豁开封不吝的脖子。 “少见多怪,我给他的。”封不吝弯腰拾起那把匕首,甩了甩血,转了头朝着扶玄哂笑,“别闹脾气了,过来。” 扶玄双唇紧抿,目光游离地看着封不吝的笑脸,不应允也不反驳。 封不吝这才察觉出扶玄的微妙,脸色有些变了,他干脆走过去一把将扶玄扣进怀里,干燥的手掌一下一下贴着对方后颈抚摸,扶玄的身子绷成紧紧的弦,被拨动得发颤。 凡间修士多以灵力斗法,少有皮开肉绽的外伤,扶玄飞升之后,在天界更是少见鲜血淋漓的场景。 他许多年没有见过血了,以至于都要忘记自己对鲜血与生俱来的恐惧。 那一刀捅下去完全是情急之下,封不吝刚惹恼了他,出门不远又被胖子缠住乱摸,惊慌之下只想着摆脱,才会出此下策。那一刀不知捅在了哪里,拔刀之时鲜血直接喷了出来,胖子叫得凄惨,一边喷血一边朝他扑过来。 血色像是甩不脱的恶念,不断侵据着他的视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许多个血人朝着他指指点点。扶玄透不过气来,呆滞一般站在原地,直到封不吝把他摁进怀里,眼中才渐渐聚焦起别的颜色。 坚实的胸膛贴着他,温热的手掌在颈后安抚,封不吝搂着他,拥抱亲近却并不狎昵,他被划进了一个完全安全的领地,手指紧捏成拳,有些茫然。 一群爷们儿却不愿意围观他们搂搂抱抱,看不下去的大有人在:“封哥,要不先给嫂子……换、换身衣裳?” 封不吝煞有介事地臭着脸“嗯”了一声,低头就贴着扶玄的耳朵轻声细语,明知故问:“他们怎么叫你嫂子啊。” “……!”扶玄猛然伸手攥住了封不吝的衣袖,阻止意味显然。 封不吝:“六儿,直接把衣裳送到后山吧。” 俩人紧紧贴着,扶玄的气息就这样喷洒在他的胸口,有茉莉花香勾着鼻子。封不吝心里绮念微澜,他清了清嗓子:“散了吧,都别过来。” 众人明明白白地散伙了,后山有一泉悬着小瀑布的活水源,他们常常去那边盥洗,封不吝把人带到后山,还不准人过去,是洗澡还是玩水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