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林越醒来和叶凛添串了供,他很佩服叶凛添编瞎话的本事,照着内容大概给叶连祁复述了一遍。叶连祁更加深信不疑,按照他俩的描述追寻起莫须有的春风一度的情人。 叶凛添起先是不知道的,等他发现叶家在找人,而被寻找的正是他照着林越编造的虚拟对象时,他察觉到林越可能隐瞒了什么。 但他没有去问,他直觉答案并不是他所期望得知的,他想维持现有的状态:林越变得开始依赖他。他不想自我设限,给他们的情路制造多余的人为的坎坷。 林越出于愧疚和放下叶连祁的心态,不再单方面屏蔽叶凛添的好意,而是选择性地接受,并且予以回应。白色情人节收到林越的巧克力的叶凛添兴奋得不行,却也没有像个傻小子似的大叫大闹,勉强自己沉住气,又忍不住喜上眉梢。叶凛添叼住巧克力的一端,轻触上林越的唇。林越张嘴想要拒绝,却被趁机送进了巧克力。苦涩而甜蜜的固体渐渐融化,在唇齿间绽开醇厚的香气,叶凛添得寸进尺地吻着他,那股气息在他的肺腔中穿梭充盈。 “好甜。”叶凛添目光沉沉,意有所指。林越害羞地移开视线,不知道该往哪看。 叶连祁寻人无果,开始思考这人存在的真实性,而且为了一个和林落乌相似的背影寻找来的,真的是他想要的吗?如果找到了,是否会让他都可怜起自己,去寻找一个梦幻泡影般的存在,懦夫般逃避现实。 可是让他就此放弃,却又不舍。叶连祁觉得好笑,他都要分不清自己到底喜欢的是谁,又是那个人的什么了,也许他所憧憬的只是一个永远在梦中的,被光环所笼罩的,不能称之为人的人。 [论起和林落乌的相似程度,谁能比得上林越呢?]叶连祁突然想到了林越,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林越的时候,那个孩子浑身是血,却咬紧牙关不曾呼痛的倔强模样。 林越目睹了他的父亲被仇家卸下肩膀,打断了腿后扔进浇满汽油的地方。而后林越被毫无仁慈地碾断了手骨。逃出来的毒贩没有残留一丝仁慈,准备在折磨完林越后让他们一家在火焰中团圆。这时叶连祁匆匆赶到,救出了幸存的林越。 叶连祁长时间都为没能救下林落乌而感到自责,午夜梦回,他都会看见林落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那眼神平静极了,像是谴责,又像是满不在乎,唯独没有感激,感激他救下林越一事。 叶连祁很是难过,却也无计可施,那也许是潜意识作祟,让他对此愧疚。甚至害怕。 他对那没有感情的眼神恐惧起来,眼神洞穿了他的真心,他不愿正视的真相。 于是他在梦中被那眼神审视,慌不择路地推开一扇门,看见了床上的自己,和另一个模糊的身影。 只匆匆一眼,他便醒来。叶连祁眨了眨眼,确认自己的苏醒,感到遗憾,却又雀跃。至少那个人确实存在,不是他的梦,也不是别人编造的谎言。 林越自从那天以后又搬走了,他不想再和叶连祁纠缠不清。是以连叶家日常的聚会上都躲着叶连祁,他长期的缺席令人说起闲话来,但是因为知晓他和叶凛添的关系,所以并没有人把闲言碎语传入他的耳朵里,下流的话正好终结在肮脏的人嘴里。 叶凛添意识到林越通过缺席来避免与叶连祁见面,因为在叶家,林越熟悉并且在乎的人屈指可数,能让他避开的就只有叶连祁了。那么林越和他的小叔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叶凛添没来由地觉得危险如空气般靠近,利刃的寒光从他的后颈杀来,他梗着脖子被砍得血流如注。只是一瞬,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刀好像落在了他的灵魂上,令他战栗。 叶连祁朝他走过来了。 “林越不在?” 叶凛添调整好状态,点了点头。 “让他这周末回家一趟。” “我会转达的。” “说起来,你们已经同居了?” “算是吧。”叶凛添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害羞的神色。 “还是不要住在一起,你们都还小。” “我十六了,不小了。越哥比我还大些,已经成年了。”在别人面前叶凛添还没有放肆到沿用“老婆”这个称呼,含含糊糊地叫起了越哥。 “你知道自己是未成年,还和他同居。” “我们只是同一个宿舍。” “你安排的‘同一个’。” 叶凛添哑口无言,怎么说他都不占理。 “我劝你还是收敛些……”叶连祁说着,突然停下了。 叶凛添颇有些羞愤,想着因为和林越亲密过头被长辈教育,他还不能反驳,实在是憋屈得慌。凭什么他不能和林越亲近些,林越可是他的命定之人,他未来的老婆。 叶连祁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就算是以林越的养父身份,他也没必要置喙于叶凛添前,再怎样他也只能管好林越,叶凛添不归他管。 二人有些不欢而散,还是维持着体面地道别了。 叶凛添回了宿舍越想越气,躺在林越的床上滚来滚去。(叶凛添曾经提议过搬一架双人床来,被林越严词拒绝了,于是叶凛添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天天爬林越的床,然后被踹下去。)叶凛添埋首在被子里闻着洗衣液和林越的气息,一阵失神,然后听到了开门声。 “下去。”林越把层层叠叠大小不一的粽子礼盒放在桌上,里面随机溅射出来几封情书。 叶凛添噌地爬起来,准备直取情书的狗命。 “这都是谁写的?她们不知道名花有主吗?啊!”叶凛添伸手就要抓来撕碎,被林越拍开了手。“放尊重点,这是别人的一片心意。” “心意,心意!”叶凛添想起下午被叶连祁训诫的事,委屈夹杂着怒意涌了上来,“那我的心意呢!你总不能瞎的看不见吧!” 林越被他这模样震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当然清楚叶凛添的心意,两年多的时间足够他看清这个精致漂亮的男孩在想些什么,对他又是何等的珍视,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这段感情——尤其在和叶连祁发生了错误的关系之后。这具畸形的身体甚至都不算干净了,又该以何颜面去接受少年纯洁而炽烈的爱意呢? 叶凛添看到林越犹豫的模样,感觉自己的付出都随水东流了,林越简直是捂不热的石头。叶凛添委屈极了,林越越是不回应,他越觉得寂寞安静得吓人,越感到一切都是白费功夫,林越对他根本就不感冒! “哼,你回去和叶连祁住吧,他刚好也想你了,也不管你收到多少封情书。”结果想了千百句绝情的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这副伏低做小的模样。叶凛添恨自己不成钢。 “你说叶连祁什么?”林越露出害怕的神情。 “他想你了,让你周末回去见他。”叶凛添撇撇嘴,“这才几星期又把人叫走,什么空巢老人这么缺乏关爱。” “我不去。” 林越的反常让叶凛添好奇起来。“嗯?周末有事吗?” “我不想看到他。” “那就不去。”叶凛添的心情突然转晴了,笑着说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开心什么,也许是能猜到叶连祁等了两天却被放了鸽子的郁闷表情,觉得非常振奋人心吧。 叶凛添情绪一阵风似的来去,又变成了那副殷勤的模样,闭口不谈“心意”的事情。但是林越的内心却起了波澜。晚上他第五次把叶凛添踹下床后,烦躁地开始打地铺。叶凛添可舍不得他睡地板,直接把人抱起来扔到自己床上,然后把林越挤进了床的内侧,紧紧地搂着,叫林越挣脱不得。 林越没心思深究叶凛添那纤细的模样怎么抱得动又高又壮的自己,他更多在考虑叶连祁被转达的话。为什么让他周末回去,叶连祁意识到那天晚上是他了吗?让他回去又是想做什么?林越一边想一边觉得恐惧,叶连祁带给他的伤害不仅是肉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刚回来那几天总是觉得疼得要命,身上密密麻麻情欲痕迹难以遮掩,最糟糕的是,下腹好像还被顶起弧度似的涨痛,而他无数次的逃离,又只能跌回地狱,纯然的折磨叫他恐惧到崩溃,而那个陌生的、被他暗恋的人,拥抱的是他,嘴里却叫着他父亲的名字。他因此受到了伤害,畏惧起叶连祁来,害怕会在与叶连祁的见面中失控。 为了庆祝放叶连祁鸽子的周末,叶凛添开心地带着百般不情愿的林越出去约会。 当林越得知是去看恐怖电影的时候,他变得有那么一点情愿。林越喜欢恐怖片,虽然也会被吓到,但是还是会感觉很有趣,尤其是有人陪着一起看的时候,能大幅削减心理上的恐惧。 但是叶凛添显然是憋着坏主意。 这部电影的主角并没有露脸,更确切的说,为了营造一种沉浸感,并没有主角,镜头下的一切就是观众所能看到的一切,由此切断观影的距离感,让观众身临其境。如果是某种VR的动作片,那么一定会很热血和激情,但是这是一部恐怖片,结果显而易见。林越撇了眼身旁装木头人,专注地盯着屏幕的叶凛添,很快就醒悟过来,叶凛添想整他。 [“男主角”打开空无一人的精神病院大门,寂静的氛围叫人汗毛倒竖,他并不是来探病的,而是来探查真相的。像精神病院这样异于常人生存的地方,总能够藏污纳垢,叫阳光都无法照进来。男主角得到线报,说是有人拿精神病人做实验,而他作为警察和搭档一同前往郊区的精神病院,却被突然冲出来的发狂的精神病人追逐到了楼上,越往上去,他们越发危险,失修的建筑和更加癫狂的病人让他们四处逃窜。精神压抑而濒临崩溃,却因为体力不支倒下,被精神病人抓住,搭档也被带走,不知去处。 男主角昏死过去,再醒来被捆在电刑椅上,而有人准备用他做一点实验。他拼了命地挣脱了束缚,以失去了右手三根手指的代价,暂时地击败了眼前的疯子。]林越几乎感到了手臂传来久远而熟悉的疼痛,那种被厚底靴碾碎骨头的清晰,他好像也成为了精神病院里逃不出去的,一同陷入疯狂的、病人。无法交流,怒吼大叫都无法改变这一切,即将上演的是恐惧,是将他剖开露出五脏六腑的利刃。 林越恐慌的模样让叶凛添感到心疼,连忙把影片暂停,打开了私人影院里的所有灯光。“你还好吗?” 林越脸色发白,“没事。” “别嘴硬,你刚才呼吸不稳、眼神发直,明明就吓得说不出话了。” 林越瞪他一眼,意思是“这不是你造成的吗?” “我的错,我的错,罚我。”叶凛添迈着优雅的步子,就像是审视着猎物的大猫,伸出强健的臂膀却没有亮出爪子,“罚我用抱抱安慰你。不怕了,不怕了。” 林越被叶凛添安抚小孩子似的行为弄得有些害羞,好像他已经吓得大哭大叫,需要被抱起来拍拍背之类的。“你松手。” 叶凛添恶狠狠地说不放,但是林越的电话响起来了。 ——来电显示是叶连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