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机

    回家时，顾舟的母亲正坐在客厅里敷面膜，穿了一件真丝吊带睡裙，饱满的胸脯一半露在外面，面膜掩盖住她美丽的脸，她二十岁就奉子成婚，如今三十七八，日子好过，保养得当，脸蛋和身材看上去都比她的真实年龄年轻个十岁左右。

    听见开门声，女人转头，看见自己的儿子，没有动作，依旧躺在沙发上保持衣冠不整的模样。

    “妈妈。”顾舟跟她打招呼，没有母子间的亲昵，他与母亲的关系与其说不好，倒不如说是生疏，同住在一片屋檐下，却不怎么说话，见面也不算多。

    “你怎么没跟你爸爸一起回来？”女人问。

    “学校里有点事。”顾舟走到楼梯口，准备上楼，女人又开口道：“你爸说准备让你出国留学，你不乐意？”

    “没有，我只是说要先去考语言，申请的事，不是要到明年吗？”顾舟捏紧书包带子。

    “唉，我是不懂啦，没读过什么书，你愿意就行，”女人坐直上身，转头看着他，因着面膜，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对了，你姐姐五一要回来住几天，你记得跟她好好相处。”

    “嗯，”顾舟脸上也没有笑意，彻底沉下脸，“我知道了，我五一可能……会去同学家玩。”

    “那也行……”女人躺回沙发，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回到房间后，手机里传来转账的声音，顾舟低头打开手机，是合唱比赛第三名的奖金，他愣了愣，还有个大几百块钱，跟几个班委合计，干脆再拿班费凑一凑，五一全班出去吃一顿。

    这样就有理由邀请傅鸣了吧？他毕竟是指导老师，想到能见到那个人，顾舟心中的烦闷消散了一些，他让自己放过他，可是……

    史努比的印花塑料纸叠在书柜上，顾舟盯着它，只感觉无比烦闷，不，他不会放过他，现在还不行，那是他的玫瑰，唯一一朵玫瑰，他不会放手。

    要先去给他道歉，都怪何纪文！顾舟皱眉，点开与傅鸣的对话框，想了想，还是先给班主任发消息。

    看到顾舟的信息，傅鸣第一反应是拒绝，还没来得及回话，二班班主任李姗林亲自过来找他了，说是自己也会去，想让他一起去做个伴，李姗林是个胖胖的女老师，十分有亲和力，还给傅鸣带过家乡特产，只好答应下来。

    假期当天，天空飘着毛毛细雨，傅鸣开车去接李老师，两人去到酒店，走进餐厅，一眼就看见了二班的大部队，三四十个人，整整三大桌。

    “李老师，”顾舟走过来，先给班主任打了声招呼，转头又看着傅鸣，“傅……老师。”

    他领他们坐到自己那一桌，李老师坐他旁边，傅鸣坐在李老师旁边，微微出神，傅鸣想到前两天还跟顾舟说什么“放过自己”，结果今天又见面了，果然师生之间就应该单纯一点，不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着实有些尴尬。

    学生们的饭局，很单纯，有班主任在，连酒都没喝，几瓶饮料传来传去，傅鸣闷头吃饭，除了顾舟打头给他敬饮料的时候，全程都没再看他一眼。

    吃完饭到八点多钟，一群年轻人邀着去KTV，李姗林和傅鸣没去扫兴了，开车回家，顾舟眼睁睁看见傅鸣载着李姗林离开酒店。

    “班长，去唱歌吗？”薛驰没察觉到自己好兄弟的郁闷，一把搂住他脖子。

    “不……算了，去呗！”顾舟收回视线，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没有老师，二班的学生放开手脚，在KTV直接要来两打啤酒，一罐罐分发，喝了点酒，一群男生都活跃起来，薛驰跑到最前面抢话筒，点了一首猪八戒背媳妇，唱得起劲儿。

    顾舟也要来一罐啤酒，喝完一大半，坐在人堆里翻手机，等时间差不多，直接点开傅鸣的对话框。

    ——老师，您到家了吗？

    过来五分钟还没有回应，顾舟眨眨眼，又喝了一口酒。

    ——我喝酒了，老师，我今晚不能回家

    傅鸣刚刚送完李姗林，就看见顾舟的信息，他不太想回应，但这后面一条又……喝酒了不能回家？家教这么严？

    ——少喝一点酒

    还是叮嘱一句。

    ——我姐姐回家了，她们不喜欢我，我妈不让我回去

    这个臭小子！傅鸣很想说自己不管他了，却还是忍不住去想，之前顾舟就说过他跟他姐姐的故事，听着很是惨兮兮。

    ——那你回哪里？

    ——不知道，或许是酒店吧

    傅鸣把手机放到一边，他不该去看顾舟的消息，手机振动了两下，他趴在方向盘上，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消息，过了几分钟，振动再次传来，傅鸣猛地抬起头，盯着那一个小小手机，像是盯着定时炸弹。

    第三次振动响起时，他泄气似的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看见新发来的三条信息。

    ——今晚下雨了，老师

    ——我没有带伞

    ——您愿意给我送一把伞吗？

    他脑海里莫名出现那个男生独自走在雨中的画面，明知道他还有其他同学，总不会真的那么惨，但还是忍不住担心，毕竟他也曾遇见突如其来的雨，一个人在雨里，淋成落汤鸡。

    反正今晚也没有别的事，去给自己的学生送一把伞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在一阵沉默过后，傅鸣发出去一个字。

    他不知道，看见那个“好”字，顾舟整个人都坐直了，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这抹笑被唱完歌回来的薛驰捕捉到，倒吸一口凉气：“顾哥，你这笑的……跟谈恋爱了似的！”

    说完伸长脖子，十分八卦地去看顾舟的屏幕，顾舟挑眉，立刻熄了屏，看了薛驰一眼。

    “你们好好玩，我可能要提前走。”

    这下不只是薛驰，身边好几个同学都发出来八卦的“哦”声。

    “有情况啊班长！谈恋爱了是不是？”

    “我靠是谁？”薛驰一副激动的模样，活像是他自己谈了恋爱，“你必须告诉我顾舟，咱俩还是不是铁子了？”

    “现在还不行，”顾舟站起身，在几个好哥们儿的追问下，耸了耸肩，“不算是谈恋爱，你们别跟来啊！以后有机会再跟你们说……”

    他再三警告，把那些八卦的脸塞进包厢里，开玩笑，要是他告诉他们对方是傅鸣……虽然他挺想这么做，但傅鸣知道了，大概就真的不会理自己了吧？

    顾舟没有打伞，在雨里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停到一家商场前，才把定位发给傅鸣，没过多久，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对面，顾舟穿过斑马线，站在车外，傅鸣把车窗摇下来，看着他直皱眉。

    “你怎么被淋成这样？”

    顾舟眨了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脸上全是雨水，头发也被打湿，一缕一缕竖起来，看着有些可怜。

    “先上车！”听见傅鸣的话，顾舟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随后说了声“谢谢”，坐上副驾驶。

    “你……”傅鸣抿了抿嘴，这小子低垂着眉眼，一副很乖的模样，傅鸣不去看他，转头看向前方，“你在这儿跟我装可怜呢？”

    “我怕您不要我了，”顾舟转头，看着傅鸣的脸，目光算得上认真，“我、我是想跟您说对不起的，我让您不高兴了。”

    “让我不高兴？”傅鸣忍不住转头看他，“这个事情，是你做得不对，你太任性了，你当时有没有想尊重我一点？我看你就没想着反思！”

    谁都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隐私，更不要说还是学生，虽然说到底也是他不该受到诱惑在教室里……

    “我的确没想反思，”顾舟沉声道，雨水沿着清晰的下颚线流至下巴，滴落，他收起那些装出来的可怜乖巧，紧紧盯着傅鸣，像是盯着自己的所有物，“我不后悔在何纪文面前肏您，因为我想让他知道您是我的人，不想让他觊觎您，因为我喜欢您，这个理由，您觉得可以接受吗？”

    傅鸣想说他不能接受，但他说不出话，他的心跳得太快，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不应该是这样，他想，但顾舟对他的影响早已超过警戒线，自己早该发现的，傅鸣猛然闭上眼，封闭自己的感官，他是他的老师，他不能继续跟这个人纠缠。

    “你……后座有伞，你拿走回去吧，我不送你了。”到底还是选择了逃避。

    他们相遇的时间太早，为什么非要是现在？等到师生关系结束后再相遇，他们该有新的可能吧？即便是自己去追他，也不是不可能，怎么就非得是这个时候！

    副驾驶座的人看了他很久很久，久到傅鸣几乎戴不住冷静的面具，他才转身拿过一把伞，他一言不发，连再见都没有说，沉默地打开车门，沉默地离开，融入到雨夜里。

    两个人分开，再次撕裂为独自的一个人，这样的撕裂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车内，傅鸣再也憋不住，像是失去了力气，仰头靠在驾驶座上，因为难受，大口喘息几声，拿手臂紧紧压住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