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清水 端午）
小魔物虽说跟着玄清穿州过府走了一路，却是一路奔波，玄清虽有意带他看些人间风物，认识些人间伦理，却从未停留，小魔物也便只跟着他看看人界的买卖，尝尝人间的美食，观摩那人类的孩童都是怎样的生活。这一路行来，虽说满眼新奇，眼花缭乱，却也不过走马观花，况这一月上也不曾有大的节气，最多不过遇着些赶集的时候，可是玄清却不爱在人流中拥挤推搡，总是要避开的，似这般专门带着他出来逛街玩耍，倒是头一遭。 江南本就富庶，宁州之地，更是人文汇聚之所，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遇着正阳端午，三街六道，车水马龙，热闹繁华自不必说，便是这粽子，花样也比别处的多些，莫说那小魔物，就是厉炀，也是兴味盎然。 小魔物今日跟着两个大人出来，本就兴奋不已，又看了那龙舟竞渡，被那周遭气氛带得更是热血上头，额头冒汗，叫得嗓子都有些哑，此时被厉炀抱着，东瞧西看，见着什么都高兴得很，什么都想要。 厉炀今日也不知怎么了，什么都由着那小魔物，随着他东指西点，便抱着他买了一路，毫不节制。他跟在玄清身边的时候，想要吃块糖也不容易，除了早中晚一日三餐，零嘴也不让吃，吃饭还不能挑食，更何况让他这般乱花钱，买这些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这次跟着厉炀，要什么买什么，简直是放风了，恨不得将那一路以来的渴望都要实现，路边那些卖泥人糖饼小玩物的摊主不知多开心，遇着这样惯着孩子的大主顾，一个个极力推销，小魔物自然是来者不拒，这也想要那也想吃，光是各色的泥人就买了五六个，加之风车面具拨浪鼓，不一而足，厉炀也像是头回见似的，跟着他又挑又捡，稀奇比划。不一会儿两人便是老大一堆东西拿在手里，他二人抱不下了，便讪笑着递给玄清，玄清看着那一大一小，嘴里各叼了个糖人儿，看着他笑模笑样，神情一般无二，他默默看着，便也就接了，很快手上便跟着提了一堆的玩物。 三人容貌出众，气度不凡，跟那些喜气洋洋的寻常百姓截然不同，宛如鹤立鸡群，便是在这人堆里，依旧打眼。二人身量高大，俊美无俦，一个神色闲散，一个容色冷淡，只有那孩子，兴奋异常，脸上红扑扑的，却是玉雪可爱。这端午节，乃是民间所谓正阳的节气，天气炎热，临近中午，路上行人无不额头见汗，衣襟粘粘，这二人顶着这似火骄阳，却如沐春风，衣袂飘然，带着那孩子东游西逛，在这人流涌动的大街上，却有闲庭信步之感，往来人看着不知怎地，都心生避让之心，虽然那二人提了一堆的小孩玩物，与那一身气度有些格格不入，但周遭的人群都小心着不敢冲撞他们。旁的人摩肩接踵，这二人身遭倒好似总有些空隙，像是将人流破开了一般，让二人在人群中穿梭，倒是轻松了不少。 到了正午吃饭的时候，竟然是一座难求，店家一声声“对不住，客满”，厉炀领着二人也不着急，挨着走了几家，寻得一家看着干净整洁的店走了进去，这家店包间也是没了，厉炀也不挑，在大堂随意找了个座儿坐了，将一堆事物堆在一旁，叫了小二来点菜。 这店家也是挂着蒲草艾叶，门口一排雄黄酒，一根横杆，挂着一串串粽子。 旁的不说，那粽子极有特色，九只粽子连成一串儿，有大有小，大的在上，小的在下，形状各异，九种颜色的丝线扎成，红的黄的白的花的，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厉炀问那小二：“你家这粽子倒是花样精巧。” 小二笑道：“客官是外乡人吧？这粽子叫‘九子棕’，乃是宁州特色，馈赠佳品！客官有所不知，这‘粽子’谐音“中子”，都说吃了‘粽子’能得儿子，这九子棕在我们这里，大多是当娘的送给出嫁的女儿，做婆婆的送给新婚的媳妇儿，就求个多子多福哩！” 厉炀瞄了玄清一眼，见他漠然端坐，笑问那小二：“哦？那可有做相公的送自家夫人的？” “这……”那小二眼睛一转，“自然是有自然是有！您说这夫妻二人，求子最切的，不就是做相公的么？客官是要买来送夫人吗？” 厉炀微笑点头。 小二有些疑惑地看那一旁的小孩儿，莫不成是那位客官的孩子？ 他与玄清二人穿着气度具是相当，常人自当他两人乃是平辈论交的朋友，玄清面色冷然，一脸肃穆，小二不敢同他搭话，便只管同厉炀说话。 他脑中想着，莫非那冷脸的客官儿子这么大了，这位客官还没儿子？哎哟这话可不能乱问了，便只是满脸堆笑：“那自是再好不过！定能让客官喜得贵子！” 这便就听那孩子冲着这客人道：“爹爹，是还要娘亲生弟弟吗？” 就听那客人转头掐了一把那小孩儿的脸：“你想不想要弟弟？” “想！唔……不过……”他说着却转头去看那一旁冷着脸的客人，“要是有了弟弟，娘亲不就要分一半给弟弟了？” 那小二一个怔愣，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却见那客人也笑眯眯地看那冷脸的客人，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便只顺着那孩子的话：“呵呵小公子说哪里话，小公子乃是长公子，你娘亲自是更疼爱些啊，若是有了小弟弟，便有人同你一块儿玩儿哩！” “唔……”那小孩便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上，眼珠子滴溜溜盯着那冷脸的客官，脸上满是犹疑，好不奇怪。 那客官好似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坐着，也不动作，这边的客官又问他：“这九子粽都是什么馅儿？” “豆沙、猪肉、板栗、红枣、蜜饯、蛋黄等等，个个儿不同。” “那当真是不错。” “可不是么？小店的九子棕那也是极有名的，好吃着哩！” “那就要一串，熟的，现在就吃。” “那客官可还要再买写带回家赠予尊夫人？” “呵呵呵，现在吃了是一样。” 小二一头雾水，满眼疑惑，倒也不好多问，应着“好嘞！”便去准备了。 厉炀显得十分开怀，转头看那还在纠结的小鬼，逗他道：“你娘不给你生弟弟，日后便只得你一个，可要好好孝顺你娘亲啊。” 玄清终是有了动静，抬起眼眸，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 “哎，你们人界不就讲究这‘百善孝为先’？本座哪有说错？”他一脸无辜的模样，看玄清不理他，又对小鬼道，“人界的规矩大着呢，你娘可是要你好好学，如若不然，日后跟爹一样，可是要被你娘嫌弃的。” “啊？娘亲不喜欢爹爹？” “可不是吗？”厉炀一脸委屈，还要说什么疯话，便见小二端着饭菜过来了。 小魔物一时便忘了要说啥，直勾勾地盯着那一盘九子粽，厉炀也看着十分有兴趣的模样，先就将那一串粽子挑了，一个不剩挨着剥开，再拿筷子一个个剖开，将馅儿料挨个验看。 “这个不错，素馅儿，清儿尝一尝。”说着将一个蜜饯馅儿的递在玄清碗里。 小魔物抓了个肉粽在自己碗里，见厉炀竟然让玄清吃东西，立刻有些兴奋：“娘亲娘亲，尝尝看！” 厉炀自己也捡了一个肉的，对玄清笑道：“端午佳节，清儿也该应应景，一个粽子，又不是吃了便当真要生，送子观音也没这么灵的，本座不也吃了？” 糯米蒸煮，玄清本就不爱这些黏黏糊糊的食物，看着小孩子仰着头期待地看着他，满脸带笑，眼睛亮晶晶的，犹豫了下，轻轻执了筷子。 小魔物睁大眼，看着玄清一口一口吃了，像是很惊奇地“哇”了一声：“原来娘亲可以吃东西的吗？” “你娘是辟谷，不吃不饿，谁说不能吃东西了？他就是不爱吃。” 小魔物立刻夹了他最爱的鸡腿放到玄清碗里：“娘亲吃这个！” “……”玄清的筷子停住了，又夹起轻轻放在小魔物碗里，“你吃吧，” “娘亲……” 厉炀笑道：“这个不行，你娘不吃肉。” “为什么？”小魔物一脸不解地看着玄清问，“娘亲，肉最好吃呀！娘亲不喜欢吗？” “……” “你这小鬼真不懂事，你娘一点油腥都不沾的，你看你娘，筷子都放下了。” 厉炀佯做嗔怪，取了酒杯，斟满一杯雄黄酒，递给那小鬼：“去，给你娘赔不是。” “哦……”小魔物吐吐舌头，摇摇晃晃端着那满满一杯雄黄酒，绕了半个桌子颠到玄清旁边，高举过头，声音脆亮，“娘亲都是我不好，娘亲不要生气！” 那小二正从一旁过来，真真切切地听到那孩子叫唤，一脸诧异。 “……我没生气。”玄清看着他举着酒杯的样子，眼角余光扫见那小二神色，手指紧了紧，调整了下呼吸，终究抬手，轻轻接了过来，一口饮尽。 厉炀看着他的模样，满意地笑笑，自饮了一杯，又将二人酒杯斟满：“这可是你们人界趋吉避凶的讲究，清儿再饮一杯。” “……” 既然饮下第一杯，后续自然便有第二杯，第三杯，不过这酒厉炀似乎不爱喝，全作过这人间的端午，意思意思，倒也没多饮。 小魔物看着玄清，又小心地夹了几道菜往他碗里放，或是合着肉炒的蔬菜，或是猪油炸的点心，玄清犹豫了片刻，终是不愿拂了他的心意，又拿起了筷子。 一边厉炀却伸筷子，将他压住，笑道：“这么惯着他？” “……” 厉炀见他不说话，将小魔物拉过来，一样一样菜指着给他看：“这个娘亲不吃，这个也不吃，这个可以，这个、这个不行，这个可以，知道了？” “哦，知道了！”小鬼点点头，快手快脚地抄起勺子，舀了一瓢银耳莲子羹颤巍巍递到玄清嘴边：“娘亲！这个可以！” “……”玄清看着他满眼期待的模样，又看那勺中的汤羹颤巍巍撒了一半，实在有些无奈，浅浅吸一口气，将耳畔发丝撩了撩，用手按着，小心地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那半勺银耳羹。 “嘿嘿！” 玄清怔了怔，看见眼前那一张童稚可爱的笑脸，笑得眉眼弯弯，双颊泛红，满面的欢喜。 一顿饭吃完，粽子还剩了好些，这东西本就胀肚子，这两个魔也吃不了多少，只是小魔物好奇，将每个粽子的馅儿都掏出来吃了一遍，剩下一堆糯米。 厉炀将小二唤过来，将那一堆鸡零狗碎的物件指与他看：“我三人还要再逛逛，奈何东西太多不方便，店家可否帮忙送到城郊？” “这……客官，小店没这业务……”话音未落，眼前便出现一锭银子。 那小二眼都直了，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包在小人身上，客官只说送去何处吧！” 厉炀说了地方，又指着一堆散碎糯米转头问小孩儿：“可有喜欢吃的？” “肉！” 厉炀点点头，又让小二包了十个大肉粽，合着那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一同送回去，便带着二人出了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