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小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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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院门前，突然有声音从背后响起，江绫回头看。一个高高瘦瘦的儒雅青年从车上走了下来，他穿着长大衣，加快步伐往江绫面前赶，面上全是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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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江绫有些惊喜，没想到提前一天见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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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左校长的儿子左浔，是江绫的大表哥，自小就在外面上学，他们鲜少相聚，但左浔一直都对江绫很是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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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架着金丝边眼镜，通身的书香气根本遮也遮不住，走到了跟前就发现不对，微皱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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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不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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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着自己信赖的家人的殷殷关切，江绫意识到自己根本毫无抵靠力，想要摇着头说没事，却一下红了眼尾，情绪轻而易举的决堤，他干脆投入青年不算宽厚的胸膛，抱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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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左浔一时无比慌张，他手忙脚乱，用自己敞开的大衣裹住江绫，还回忆着同事哄宝宝的语气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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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跟大哥说，大哥替你教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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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绫自小就十分乖巧懂事，在别的小孩还天天惹事闯祸向家人拼命撒娇的年纪时，他只安静的待在家里，看几本童话寓言书，画些简笔画几乎就是他的全部童年，不哭、不闹，不寻求关注，这个敏感聪慧的孩子别人对他好一分都会牢牢记在心里，然后付出十分去偿还。有喜事就与所有人分享，有苦楚就一个人埋在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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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依赖的受了委屈般藏在他怀里，多少年都不曾有过了，想到这左浔就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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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年时候，见到这个像玉娃娃似的玲珑剔透的小弟弟，左浔就喜欢的不得了，努力的往跟前凑，后来因为父亲工作调动原因，不能再陪在江绫身边，左浔不知闹了多久，后来也不知后悔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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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由他一直陪在江绫身边，那么常燃是不是不会有机会去伤害自己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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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年，只要一想到当初江绫生病的样子，左浔心里就全是自责与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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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你放心的依赖大哥，大哥现在可厉害了，什么事你都可以跟大哥说，好不好？”他还在竭力用不熟练的姿态哄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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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的，这些话从以文质彬彬着称的大哥嘴里说出来，竟有些难言的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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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水不自觉的止住，江绫抬起头，有了许多的慰藉，突然真的觉得过往只是过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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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亏了大哥，我现在一点事都没有了。”他说的是真心话，却不知眼眶和鼻尖都红润润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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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浔全当他在逞强，凝重的望了眼江绫身后的方向：

    “你刚刚去哪了？或者说去见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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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破案的速度太快，江绫只能附赠一个湿漉漉又甜甜的笑容，企图蒙混过关。左浔捏了捏弟弟小巧的鼻尖，恨铁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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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想耍赖。我可不是你二哥，你一笑就什么都随你去了。”他嘴上凶狠，眼神却飘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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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绫见自家大哥嘴硬心软的样子，反而不舍得搪塞他了，乖乖招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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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见了一个……旧人。”他话语隐晦，有些说不出口去见了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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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人？”左浔脑筋却转的飞快，他眉头一下隆成一个小丘：“是常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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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愧是，左博士。”江绫莫名心虚，即使见面次数不多，但他其实一直很敬重这位大表哥，有些怯生生的对上左浔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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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该说‘Bingo’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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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呢？”左浔无奈的叹了口气，怒火全记在常燃的身上：“他怎么又来纠缠你，这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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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整天痴迷学术研究的左博士的词汇里，“混球”已经是他能骂出最狠的话，越想越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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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把那个人号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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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被左浔斯文好看的脸上像个后妈耍坏似的表情逗笑，江绫这会倒是什么情绪都烟消云散了，只觉得心口发烫，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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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江绫说没有混球的手机号，左浔脸色才好了一些：“那就好，我自己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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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找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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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架。”他提了提眼镜，完全没在开玩笑：“我去替你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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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绫一时震惊，了解左浔的脾气，知道他是认真的，连忙阻止：“不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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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你还护着他？”左浔气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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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怎么会。”江绫拉住他大哥的胳膊，没掂量出多少肌肉，他尽力放轻自己的语气，试图不刺激左浔的自尊心：“大哥，你打不过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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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心学术，不爱锻炼，没有八块腹肌的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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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放弃的揉了揉江绫软软的头发：“你觉得那个臭小子敢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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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大哥，他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咱们不要管他了。”江绫眨眨眼，转移话题，常燃一定不会还手，但他不想让左浔真的找过去，自家哥哥的手接触的都是一笔一划下的簌簌清风，不该为了他去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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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现在进行时的新欢，大哥不该把注意力全放在这个人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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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里的狡黠仿佛淬了湖泊的月光，说起那个“新欢”，脸上全是生动与明丽，那个旧人带给他的泪痕也渐渐消散，他好像终于不再被往事困囿，却又不曾回归从前的模样，更像是，焕然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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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样看着，左浔积攒的许多怒火缓缓地偃旗息鼓，他突然嫉妒又感谢那位江绫之前就在家族群里介绍的秦先生，有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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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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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投入大哥并不结实的怀抱里，短短的时间，江绫有了截然不同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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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有些事，在经历岁月的沉淀后，真的只要哭一下，就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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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样想着，更放任自己与左浔亲密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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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兄弟一时间在院门外几步之遥岁月静好，门“吱啦”一声被打开，左蒲秋神色迷惑的望着自家的便宜儿子和宝贝外甥，眼神突然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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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浔，再想念你弟弟，也不能在门口叙旧啊，小绫生病了怎么办？”说着上手掰开自己儿子的胳膊，嫌弃的甩到一边，亲亲热热的牵着小外甥进屋去了，还嘘寒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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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你大哥就是不懂照顾人，有没有被风吹着，手怎么这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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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绫对着滔滔不绝的左校长无力招架，根本插不了嘴为大哥解释，只得回头关切的看了还站在原地的瘦削男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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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浔心里没有半分落差，安抚的朝江绫笑了笑，示意他赶紧进去，自己则回到停车位去取东西，还有些怪罪自己考虑不周，不应该在门口和江绫说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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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江绫的舅妈正忙活包着饺子，见到江绫回来也不问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满脸都是长辈的喜爱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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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回来啦，舅妈刚刚煮了参茶，就等着你回来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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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舅妈。”江绫接下长辈所有的善意：“舅妈，您先歇会，我去洗个手，包饺子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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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好，还是小绫会心疼人，完全不像某个人，自己忙完了就在一边玩去了。”说完，还嗔怪的瞪了一眼站在边上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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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左蒲秋在让儿子吃了一口哑巴亏后，在自家夫人那也受了一脸的灰，他明明有公务处理，怎么就是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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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你是谁？”江绫的大舅妈语气一凶，妻管严的左校长就声都不敢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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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先歇着，我上楼把爸叫下来，一起喝茶，一起喝茶。”他讪讪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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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绫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兼大舅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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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笑了，笑的真好看。”左夫人眼前一亮，一下凑过来，还沾着面粉的罪恶之手忍不住要往江绫脸上碰，江绫也不闪躲，耐心的待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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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位童心未泯的大舅妈快要如愿以偿吃上自家外甥的豆腐时，却被一只手半路杀出给拦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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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浔左手提着一堆东西，右手拽住自己的老妈，表情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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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别总占小绫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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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一幕似曾相识，噎人是个圈，这父母儿子三个人，谁也没放过谁。左夫人气急，把自己的双手一下印在自己的糟心儿子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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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都没说什么，你还管来管去，跟你爸一个样！参茶，你和你爸一个都不许喝！”转头对着江绫又是满脸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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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绫先去沙发上坐着，舅妈去洗个手啊，乖。”手特别痒，特别忍不住想往外甥白嫩嫩的脸上摸摸，眼镜上还沾着面粉的左浔立马察觉出老妈的贼心不死，警惕的拉着江绫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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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夫人嘴角抽搐。凶巴巴的踩了一脚儿子干净的鞋面，气势汹汹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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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绫看着大哥面上粉扑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左浔看着弟弟笑得开心的样子，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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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傻瓜。江绫想着，眼角却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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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幼时父母离异，可他一直有家，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