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矿洞里的冤魂
高远麟下班没看见姜行钊，独自回了宿舍，正上楼，一个工友打开门，跟高远麟打了个招呼，“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吃饭了吗？” 工友道：“嗯，食堂里吃的。” 食堂的饭吃着不饱肚子，高远麟不喜欢，他点点头上楼了。 宿舍楼里渐渐响起了人声，高远麟难得见到这么多人回来，把门口的信揣在兜里，拿着钥匙开了门。 放下背包，高远麟脱下了外套，擦了把流到下巴的汗，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他打开客厅的窗，进厨房准备做饭。 切好佐料后，高远麟迅速往下面塞了把柴，一边点火寻思该去捡点柴回来烧了。 香味刚刚冒起来，忽然听到厕所咚的一声，高远麟盖上锅盖，走到门口正准备推开看看发生了什么，门忽然就打开了，姜行钊握着门把手，仰头嗅了嗅空气：“好香。” 高远麟：“你在家啊，干嘛呢？”刚刚明明没见着有人来着。 “上厕所啊。”姜行钊出来，走到客厅坐着。 高远麟收回视线，往厕所里看了看，没什么异样，墙上透风的小窗正开着。 “咱们买个东西去去味儿吧，夏天东西容易臭，可能是山里的东西，”高远麟关上厕所门进了厨房，大声说，“待会去山里捡捡柴吧！” 把菜放在裂着缝的矮桌上时，姜行钊坐在小凳子上，指着电视说：“不要去森林。” 电视里的女主播正播报着老虎伤人事件，“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声称东北虎的生态环境……”这边都是山林，高远麟看到这种新闻也是见怪不怪，但是看见女主播，不自觉恍惚了一下。 回过神来看见姜行钊还在盯着自己，道：“啊……没事，这边山上应该没有老虎。” 想起赵叔的消息，高远麟道：“又有人失踪了。” 姜行钊机械地嚼着，闻言低头，嗯了一声。 “副矿长说组个搜寻队去找找，一周后找不到再报失踪。” 姜行钊又嗯了一声。 “我报名了。” 姜行钊猛地抬起头，“你要去一号坑道？” 高远麟夹了一筷子菜，还没放到嘴里，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一号矿道？” 姜行钊唔了一声，“听说的。” “你不要去了，”姜行钊放下碗，直勾勾地盯着高远麟，认真道，“容易出事。” 高远麟摇头：“不行，我得去。” 他有种感觉，他必须得去，那里一定有什么他想知道的事情。高远麟也不清楚自己这没由来的思绪，只记得自己好像曾经因为坑道空气不好病了一段时间，但他冥冥中总觉得忘了些什么。 反正他得去。 姜行钊看了高远麟一会儿，闷头吃饭，不再说话。 冰凉的水滴落入高远麟的后脖颈，高远麟一个激灵，挪了个地方站着。 靴子踩在渣滓上嘎吱嘎吱响，高远麟举着手电筒继续喊：“有人吗？！” “张耀！！” “赵恒！！” 坑坑洼洼的墙壁将声音吸收了大半，减弱了回声，只余下一丝丝尾音波动的回音，和水滴声一起谱着幽静之曲。 高远麟不知不觉走到了深处，已经远离了主干道。手电筒找到的地方全是坑坑洼洼黑黢黢的墙壁，折射着地下唯一的光源，照得四周还算亮。 一号作为存在了十多年的老坑道，四通八达，小道无数，高远麟把手电筒夹在脖子下，从兜里掏出人手一份的地图查看。他兜里还有个对讲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他走进这个小道后就一直没声了。 “这是，东边？”高远麟走到最近的一段废弃的矿道边，坐在脏污的锈轨边上，仔细地看着地图。 高远麟纳闷道：“废弃的铁轨？” 一号坑道重新投入挖掘最早，废弃轨道应该就在他们失踪前几天成功改造利用了。 难道落下了这一段？ 肚子忽然咕咕叫了两声，高远麟拍拍屁股站起来，摘下手套，用干净的手摸出个馒头来啃，边啃边顺着铁轨先原路返回。 还没走到尽头，对面忽然一个亮光打过来，正好打在高远麟眼睛上，高远麟眼睛一阵刺痛，唔了一声赶紧捂住眼睛问：“谁？！” 对面没有回应，但脚步声越来越近。 高远麟往旁边移了两步，察觉到光源也移开了，与此同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边就是以前老坑道啊？” 高远麟立刻放下手睁开眼，内心一喜。 姜行钊拿着手电筒站在对面，身边还跟着个同事。 不过姜行钊怎么在这？ 高远麟刚和他对视上，正想打招呼，就见姜行钊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同事：“怪紧张的，不知道为什么。” 同事看了一圈高远麟身后的空间，“就是黑了点而已。” “小姜？”高远麟察觉到他直接忽视了自己，将手电筒刻意对着他的脸晃了晃。 姜行钊没有反应。同事也是。 高远麟有些发懵。 姜行钊忽然打了个冷颤，道：“这儿真阴森，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得去放个水。” 同事笑着调侃：“还没尿呢你就打颤。” “你别看，不行我得走远点。” 姜行钊迈开步子朝高远麟这边走来，直直越过他走向了深处。 高远麟下意识跟了上去，喊：“小姜？！你看得见我吗？你怎么下来了？” 高远麟这样跟着姜行钊走了好一会儿，姜行钊就像感觉不到他一样，没有反应。 眼前只有姜行钊一人前行在黑色矿道里的背影，有种孤注一掷的悲凉，不知道为什么高远麟的心口忽然揪了起来。 姜行钊一直背着他往前走，这画面让他背后毛毛的。 高远麟抑制住那些天马行空得想象，伸手试图拍拍姜行钊的肩，刚要挨到肩膀，姜行钊一拐走到角落，开始解皮带，让高远麟拍了个空。 水声很快响起，高远麟又凑上去，边喊边拍，手放下去的那一刻，他没有感觉。 手触碰到的是空气。 高远麟还没反应过来，哼着歌的姜行钊忽然大叫了一声，堪称惊慌失措的猛地后退了几步，直接从高远麟身上穿出去了。 高远麟瞳孔一缩，呆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慢慢回头，看见姜行钊一脸惊恐地盯着角落。 高远麟扭头一看，地上躺着块烂肉一样的东西，不规则的表面依稀看得出圆滚滚的形状，像杂草和毛发一样的东西覆盖了一半，物体表面一堆烂糟糟的东西形状格外眼熟。 腐烂组织一样的外皮坠落在周边，内里的胶状物看着并不美好。 姜行钊在他身后发出干呕的声音，“yue，什么味儿……yue！操！” 虽然高远麟鼻间没有嗅到任何气息，但是看这个东西腐烂的程度和姜行钊的声音，不难想象。 现在高远麟可以确认自己要么出现幻觉了，要么在做梦。 高远麟为自己变成灵魂体的诡异现象找到一个理论，暂且轻松了一些，一口气还没松下，余光看见地上的东西，在这一瞥中，心脏忽然猛地一跳—— 他觉得这些东西眼熟，不是因为烂得太抽象，而是因为这是—— 这分明是腐烂的人脸！ 熟悉的鼻梁形状，对称的眼睛，已经不太分得清的眼仁和眼白。 泛白的眼珠糊着煤渣，代替了眼皮，让高远麟一时没意识到这最熟悉不过的东西。 高远麟腹内一阵反胃。 “这味儿，呕……”姜行钊擦了把嘴，赶紧拉上拉链扭头就走，“妈了个巴子，死了个什么玩意儿，晦气。” 高远麟紧盯着这个角落里的人头，冷汗冒了出来。 老坑道里，为什么有个人头？烂成这样了？ 谁干的，放在这里多久了，没人发现吗？ 这真的是……梦吗？ 人头猛地动了一下。 「——」 高远麟大脑轰得一下停止了思考。 圆滚滚的物体像是活了过来，一下转了一点点，歪着朝左上的面部因此正了过来，像是高远麟偶然见过的一副变清晰了的丑陋名画里的脸，轱辘轱辘缓慢地朝高远麟这边滚动起来。 组织块块掉落，黄白黑混杂的颜色落了一地，那被当做杂草的发丝沿路落下。 高远麟眼睁睁看着“它”慢慢靠近，从他的脚边缓慢滚过，自己却无法动弹。视觉冲击让高远麟大脑持续空白。 肉质像是胶水粘不住的粘液从脸上滑下，从高远麟这个角度就像是诡异的微笑着一样，让他背后冷汗直冒。 它的动作很慢，显得很困难，仿佛能听到那滚动时的声音。 啪嗒、啪嗒—— 啪。 眼珠从黏湿的眼眶里像流体一样滑落下来，遗留在他脚边，而“它”目标明确地滚向走远的姜行钊。 就像是诅咒里的恶鬼，死死跟随。 漆黑的环境，前不见来路，姜行钊一直往前走着，看不见脸和表情，地面上一个严重腐烂的椭圆形人头慢慢地跟在后面。 这副画面让高远麟血都冷了。 高远麟似乎因为心跳过快头疼了起来，耳边出现了幻听。 “今天没胃口，不吃了。” “……角落里一个不干净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恶心死我了。” “远麟，我要吃面……” “……高远麟……” “…高远麟……！” “高远麟！” 一声呐喊忽然让高远麟惊醒，他猛地抬起头，视线一阵晃动，慢慢聚焦，终于对准看见了搜寻队的另一个人的脸，这人正低头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睡了？喊都喊不醒。”这人拍拍他的背，让他起来。 高远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坐在铁轨上，崭新的，重新翻修改造过的铁轨。 高远麟呼吸略显急促，眼神一下清醒一下涣散，有些聚不了焦。 他有些混乱的表达着自己的思绪：“我刚刚、那个，看见这个是生锈的，我走过去还看见了姜行钊……有个、有个东西一直跟着它，不是人……！” 同事表情慢慢变得惊恐：“你晕不晕？不是中毒气了吧？” 高远麟思绪太混乱了，他闭上嘴，扶着额说：“……有点晕。” “快快快，我扶你上去，不能待了。” 高远麟被他扶起来，肩膀抵着腋窝，靠在同事身上往外走。 耳鸣还在持续，高远麟呼吸有些困难，汗水已经让里面的背心死死贴住了肌肉。 刚刚那些画面，让他生理和心理都极其不适。 姜行钊…… 想到这个名字，高远麟心里没由来的一疼。 他有些疲惫，依靠在同事身上慢慢往外走。 有风吹来，凉意从脊背攀升。 高远麟后背忽然发凉得厉害，他闭着眼睛，耳边的绒毛立了起来，麻麻的。 风带来了一段梦呓般的话： “小高……我…在这，不要被它骗了——” 像矿洞里的冤魂托着风带来的遗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