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〇章 千年等一回

    夕阳西下。

    1999年8月25日，周三，一个很普通的日子。

    白玉京的车筐里放着一套书和一个造型可爱的招财猫，慢慢悠悠地骑着车子回到了自家所在的小区。在楼下锁好车子，拿上东西，迈步上楼的工夫，她回头看了一眼，西天那边原本火红一片的晚霞，已经逐渐黯淡下来。

    天要黑了。

    先回自己家里放好书和招财猫，然后洗个澡，换上一身舒服的家居服装，她这才趿拉着拖鞋出去，到对门打开门进去，说了声，“妈，我回来了。”

    白爸爸正在看新闻联播，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看，白妈妈则招呼她，“饭马上就好，你给你爸剥两根葱去。”

    白玉京无奈地走到厨房，找到葱，蹲地上剥葱。

    十年前当红那时候，有一次上节目，她曾经自我调侃说：我爸籍贯山东，我妈籍贯江西，我籍贯陕西长安府。我们家的伙食，一向是山南海北，大葱就螃蟹，煎饼卷米饭。

    剥完了葱，她洗好了直接拿出去，扭头看老爷子还在看新闻联播，就说：“爸，我决定把我那花店给关了，现在店里还剩下一点东西没处理干净，您跟我妈明天去帮我清理出来呗。”

    白爸爸先是“嗯”了一声，然后才诧异地扭头道：“要关门了？”

    白妈妈也突然从厨房探出头来，“关了好，关了好，你那个破花店，年年赔钱，开它干嘛！”

    白爸爸瞥了那边一眼，欲言又止，然后往沙发一头挪了挪，拍拍沙发，“闺女，过来，过来坐下，你跟爸爸说说，这开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关门啊？”

    白玉京过去坐下，很没形象地往沙发上一躺，抱着腿，愣怔片刻，才道：“今晚这部电视剧就要播了嘛，不是都跟你们说了？”

    “哦……”白爸爸点点头，道：“也是。”

    片刻后，他又看着白玉京，问：“那你以后准备就……出去拍戏了还是……”

    白爸爸闻言很高兴，“哎，对！再想想，再想想啊，闺女呀，这人哪，钱是永远挣不完的，也永远挣不够，所以咱不能为了钱活着，对不对？再说了，演电影电视那个圈子，太乱了，咱一个女孩家家的，是不是，还是不要进去瞎混的好！踏踏实实的，咱又不缺那个过日子的钱了，干点什么不行啊？干嘛非得整天拍戏，又吃苦受累，还整天提心吊胆的，你说对不对？”

    白玉京很没精神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这时候，白妈妈却探出头来，“你别当我听不见啊，拍戏有什么不好？再说了，挣钱多少是小事儿，可你看看，她都多大了，开个破花店，都没有任何对外的交际，也不认识什么人，她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啊？叫我说，就该出去拍戏，接触人，对吧？上次拍完这部戏回来，闺女不就说了，现在外头跟以前不一样了！出去拍戏，多认识点儿人，找个能看对眼的，赶紧把婚给结了，才是最重要的！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白爸爸无奈地皱眉头，白玉京道：“对，对，我妈说的，那肯定对！”

    白妈妈一听口气就知道这又是在应付自己，却也只好无奈地撇撇嘴，叹口气，回厨房里继续忙活。

    眼看新闻联播快结束了，饭菜也上桌了。

    等吃完了饭，她主动要去厨房里帮老妈刷完，却被白妈妈给推出来，白爸爸道：“湖南台是吧？我调好了，待会儿就开演了，你陪我跟你妈一起看吧！”

    白玉京摇摇头，“我就不看了，我有点困，回去睡觉去！你跟我妈看吧，明天记得表扬我！”说话间，直接就趿拉着拖鞋出了门。回到自己家里，她却是直接瘫到沙发上，发起了呆。

    感觉那真是好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但是看看手表，居然还不到八点，也就是说，其实自己才只发了几分钟的呆而已，但偏偏又不困！

    她起身想去把书拿过来，接着看完它，但犹豫了一下，眼睛瞥向沙发上的遥控器，她还是弯腰拿起遥控器，按开了电视。

    她一年难得看几次电视，对各个电视台的台标也只是靠过去那些年里的记忆，找了好一阵子都没找到哪个是HUNAN卫视，不过中间换到一个频道，正好在放预告片，于是倒省了再问爸妈了。

    回身歪到沙发上，抓过一个小枕头抱着，看着电视画面上自己的一颦一笑一啜一泣一摇头，她忍不住心想：这部电视剧，到底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呢？

    会不会有一些东西，是自己想要的？还是……只有名和利？

    哦，对了，虽说自己信心十足，但实话说，好戏不红的事儿，可多了去了，所以，或许它红不了呢？或许……去年的那几个月，其实对于自己来说，真的就只是去过了一把戏瘾而已呢？

    不过，会吗？

    …………

    晚上八点。

    对于全国绝大多数的家庭来说，这个时间段，晚饭已经结束，正是全家人的“电视剧时间”。

    这个时候，当白玉京和她的爸爸妈妈隔了一堵墙各自坐在电视机前，等待电视剧开始的时候，何润卿也给自己冲了一壶茶，还拉上徐姐也过去陪她坐下，两个人坐着喝茶、闲聊。

    而与此同时，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的小刘，刘忠鑫，尽管还捧着饭碗，却还是很听话地忍痛舍弃了自己平常最爱看的电视剧，换到了湖南台，然后，当他看到预告片时，尤其是看清预告片中那个巧笑倩兮的人时，不由得就愣住了，嘴里还含着馍馍，就忍不住指着电视，说：“姐！那是额姐！”

    他爹使劲儿往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你啥时候有姐，额咋不知道，吃饭！”

    这个时候，当然，廖辽、周嫫、谢冰，以及李谦和王靖露的小小爱巢里，电视都调到了HUNAN卫视频道，甚至就连王靖雪家里、孙若璇家里、周晔、庄美月、格日楞、赵源、王南浩，等等这些明湖文化一系的人，再包括像提前得到了通知的《新白娘子传奇》的一众演职人员们，像饰演小青的钟灵，饰演李公甫的华润生，饰演许仙的姐姐许姣容的陈信芳，饰演法海的周玉海，饰演金钹法王的邬少军，等等等等，大家也都转到了HUNAN卫视的频道。

    当然，在全国的千家万户的数以亿计的电视机之中，他们肯定只是特别特别小的一部分人，其他的绝大多数人，跟这部电视剧，可并没有什么渊源。

    透过网络的力量，通过论坛、QQ群等各种方式无孔不入的互动与传播，对于李谦的歌迷和粉丝们来说，这部戏将会于8月25日在HUNAN卫视首播的消息，是早已收到的了。到了这个时候，电视剧马上就要开播了，对于李谦的粉丝们来说，不管此前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来看待这部电视剧，期待，或者担心，或者别的什么，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在当下这个时候，去打开电视，调到HUNAN卫视就是了。

    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总得去看一眼吧？

    那可是教主的第一部电视剧啊，虽说有可能会很渣，有可能会让教主在自己心中至高无上的强大形象破灭于此时此刻，但是它都要开播了，别人不看还倒罢了，自家人总得去看看呀！你要是不看，万一大家明天都夸，或者大家都吐槽，那你岂不是直接抓瞎？

    晚八点整，以HUNAN卫视一贯的收视群体而已，这部从十天之前就开始集全台之力大举宣传的电视剧，已经几乎拉到了HUNAN卫视目前所能拉拢到的所有观众了。

    此前固有的观众群体，因为李谦的名声而被吸引来的部分观众，以及……估计还有很多纯粹是出于好奇李谦到底拍出了一部什么东西的人。

    总之，到电视剧正式开播前的那一刻，至少是在宣传上，谭德章肯定是尽力了。

    只是，过去近十年的沉沦，使得HUNAN卫视能够直接抓住的观众基数，实在是太小了。

    八点零二分，广告终于结束。

    前一秒钟，那个漂亮之极的女孩还在说：“哎呀，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清嘴口香糖！”，后一秒种，她那青春美艳的容颜似乎还停留在电视画面上，而她娇软的声音也还留在耳中，电视画面却是突然一变，音乐声随之响起——

    “哈……吼……哈……吼……”

    短到不过一两秒，甚至让人没来得及看清那到底是山还是什么的画面闪过，然后，一个身着白衣的古装女子在画面上旋转起来，随着她的身姿婀娜的旋转，一行毛笔大字出现在屏幕上——白娘子传奇！而在这几个毛笔字的左上方，还有一个“新”字。

    片名隐去，那正在旋转的女子露出面容。

    这一刻，即便是很多此前已经看到了预告片的HUNAN卫视的老观众，乍一见这张惊艳的面孔，也是不由得就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她的美，典雅而自信，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叫人不知该如何去形容的迷人气质。

    应该说，这种由内而外的女性美，即便是还没有任何的故事情节去塑造，仅仅只是这个造型，仅仅只是这张脸，就已经足以吸引住无数观众的眼睛了。

    随后，电视画面上，这白衣女子轻盈地飞起，而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开始起唱——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电视画面上，很多个情节和画面一一出现，白素贞、许仙，都先后出现，甚至有眼尖的观众，还在这段序幕中看到了一张很是熟悉的脸，那是何润卿。

    而看造型，她饰演的好像是……观音菩萨？

    何润卿是湖南人，湖南人爱何润卿，非常爱。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断肠也无怨！”

    电视画面上，法海出场了，老戏骨周玉海所扮演的法海形象，眼睛微微地眯着，一副得道高僧模样，而此时在画面的另一侧，则是白素贞正在凄苦地摇头，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雨心碎，风流泪，梦缠绵，情悠远呐！”

    黑白无常，许姣容，李公甫，这些剧中的人物，纷纷出现在电视画面上。而当画面一转，是一帮僧人正分别拉住许仙和白素贞，他们夫妻两个遥遥伸手，却始终不得相握。

    下一个画面，大雨倾盆，许仙失魂落魄地站在大雨之中。随后，白素贞手里撑着伞，出现在他身后，面带着理解的微笑。

    “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啊……啊……啊……”

    就在这时，让电视机前很多此前几乎都没怎么进过电影院的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电视画面上，一座挂着“大雄宝殿”匾额的殿宇前，突然卷起漫天的洪水，但此时，一件僧人所穿的袈裟却突然飞上半空，并随后就旋转起来。而随着那袈裟的旋转，它原本的那些丝线织就的网格，竟是突然化作红砖飞泻而下，恰恰就在那漫卷而至的洪水面前砌成了一道高耸的砖墙，堪堪将洪水挡在了大雄宝殿的台阶之下！

    而最关键的是，不管是那袈裟，那洪水，还是那凭空落下的红砖，以及那由红砖砌成的砖墙，还有洪水不断冲刷和冲击砖墙的画面，每一幕看上去都真实无比！

    有些人在看到洪水即将冲向大雄宝殿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但偏偏，他感觉自己看到的完全都是真的。

    于是，此时此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下意识地在心里嘀咕一句：“哎呦，真的放水淹庙啊，可是砖墙是怎么砌成的呢？……这电视剧拍的真邪乎！”

    此时，音乐声一换，各种让很多看惯了武侠片的人熟悉的打斗声传来，而画面上，则是身着一身青衣的小青，正在与一个道人大战。只见小青一抬手，指尖现出一朵青光，然后她信手一挥，那青芒立刻变成一把把匕首，飞速地激.射而出。

    应该说，就只是两个连续的画面而已，但这个故事的神话的一方面，以及这部电视剧在特效上的功力，却已经呈现了出来。

    但偏偏，就在此时，画面一转，许仙身着新郎服，伸手撩起了对面新娘的盖头。而那盖头下，却并不是大家此前就已经认识了的白娘子白素贞，竟是另外一个女子！

    不少的观众心中，悬念顿生。

    当然，画面再转，细心的观众明显能够发现，此时的许仙和白素贞，都身着吉服，正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点头。白娘子还好，许仙却已经是鬓丝见白霜了。

    这就是说……他已经老了？

    这部电视剧要演到许仙和白素贞都变老了？

    无数观众心里，不由得就泛起很多的疑问。

    而就在这时，随着廖辽那大气中不乏柔婉的反复吟唱，许仙，和白素贞，都在卖力地奔跑，最终，他们在断桥正中相见，彼此双手紧握，相视而笑。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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