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皮笊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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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春节一过,除了春晚上的歌曲以外,还有一首歌曲,也开始在社会上普遍流行。 那就是刘文正演唱的迟到。 如果用这首歌的歌名,来形容服务公司那些无所事事的青工们,对于参与实质工作的渴望,那恐怕是一种最贴切、最生动的影射了。 因为尽管几个月以来,剩下的二十几个青工成天什么都不用干,安心拿着工资,享尽了“清福”。 但他们与那些曾经同一处境,如今却眼瞅着变得越来越阔绰,越来越忙碌的同伴们一比。 这样的“悠闲生活”,就会立刻显得暗淡无光和索然无味了。 反倒是月月不变的微薄收入,让他们再难感受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越来越变得自卑。 日日重样的无所事事,也让他们打心里生厌,身上开始充斥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 所以早从春节之前,这些曾两度放弃了工作机会的青工们,便已经对成天打牌、看报纸没有任何兴趣了。 他们几乎全处于一种坐了冷板凳的沮丧,和成全了别人的懊悔之中。 人其实就是这样,在得到温饱的基础上,幸福的来源已经无关乎拥有多少了,最重要的反倒是他人比较。 而越是曾与自己处境相似的同伴,越难以接受对方比自己过得好。 于是正如洪衍武所料的那样,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人”都开始站不住,也坐不住了,私下里就有了“小动作”。 有人来求他,也有人主动去找过水清。 全部只为了一件事,谁也不愿意再白白吃闲饭了。 都希望尽快结束这种空虚无聊、原地踏步的日子。 只是可惜的是,这两口子早已商量好了,不到时候谁也不能开这个口。 礼物一概不收,他们各自都只用“想想办法”、“耐心等等”、“节后再说”这样的话来敷衍。 让每一个“休闲组”成员,无不失望而归。 这样一来,等到过完春节,当水清和洪衍武终于表示要给这最后一批青工做出工作安排的时候。 这帮已经被吊足了胃口,几乎耗得绝望的小子们,此时再看他们两口子,完全就像看大发善心的如来佛祖和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了。 也正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休闲组”每个人对这姗姗来迟地工作机会无比珍惜,哪儿还敢有半点挑挑拣拣啊? 感激涕零下,条件再苛刻都一口答应,没有人愿意再错过去了。 而这完美收官的一幕,就真实的发生在2月16日,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 这天下午,服务公司的全体职工谁都没有工作,全体聚在培训室里,搞了最后一次茶话会。 这自然是洪衍武的主意。 他认为这么办,好处有三。 一,青工们的清闲日子当初是以茶话会开始,如今也以茶话会结束,这叫有始有终。 何况时隔这么久,有了差事的人和闲着的人,彼此已经有了较大的差距。 如今让一部分精穷的倒霉蛋儿坐看另一部分人肥的流油、喜笑颜开。 这不就是最好的言传身教,现身说法嘛。 那领了差,以后该怎么办?还想不明白吗? 二,办这个茶话会,还能顺带解决节后那些青工们送来的礼品问题。 要说那些高档食品,确实是好东西,每样都不便宜,可同时也是大麻烦。 不收吧,伤人感情,会辜负了青工们的一份心意。 收下吧,既吃不了,也有贪污受贿之嫌,容易落人口实。 那好,不如索性登记在案,把所有东西拿出来办这个茶话会,大家一起分享。 这样既显出做领导的气度,也不糟践东西,更免了是非。 三,这恰逢元宵佳节啊,本就应该放假,好好庆贺。 可惜这时候国家没给传统节日假期,元宵节只存于老百姓的心里,本质上毫无节假日的特殊性。 而青工们一旦加入了“糖葫芦组”也很辛苦。 平时不但自觉加班加点,休息日也都为了创效益,被调到非周末了。 既如此,那倒不如体谅一下职工们的需求,借这个机会早点放大家回家去过节。 另外由公司再出几百块钱买些“锦芳元宵”,给职工们送点假日温暖。 顺带再送给厂领导和各个部门的大小头目一份,也算是卖个好,拍拍马屁。 这不就是一举三得嘛,那何乐而不为呢? 还真别说,这主意确实不错。 水清当时一听,就痛快的拨了款,高兴得连拍洪衍武的肩膀,对他大大表扬了一番。 只不过词儿有点不受听。 一句“皮笊篱滴水不漏”的俏皮话,和一句“狗头军师”的评价,就把他给划归到“阴暗系”里了。 这弄得洪衍武不免有点悻悻然。 心下暗自感叹,还是得保持距离才能产生美啊。 两口子近是够近了,可一旦看得太清楚了,也就不浪漫了…… 反正无论怎么说吧,等到元宵佳节这天到来,茶话会现场整得真挺像那么回事。 屋里不仅张灯结彩,扎花带朵儿的。 拼在一起的二十张课桌上,也摆满了一水儿的高级点心高级糖。 还有已经分装好,包着大红纸的四十多盒什锦元宵,在旁摞成了小山。 这种花团锦簇的情形下,大家围过来一坐,节日气氛就一个字儿足! 不过也确实有意思,果不其然,两拨青工坐在椅子上,处处显出了大不相同和泾渭分明。 “糖葫芦组”是特别活跃轻松。 这个喜笑颜开的张罗,“那开口榛子和松子是我送的。全是今年新鲜货,大伙儿都要尝尝。” 那个也满面带笑的说,“这金币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是我特意托人从沪海淘换来的。大伙儿都别客气,上手招呼着。” 而且就连他们彼此相让的烟都升级了。 人人掏出来的,不是“大重九”就是“大前门”,还有“凤凰”、“牡丹”。 反过来,“休闲组”就比较压抑和拘束了。 他们是既对那些好吃好喝稀罕得抓耳挠腮,巴不得伸手过去好好尝尝。 同时抽着自己兜里的“北海”,又有点坐立不安的自卑,怕伸手跌面儿,实在不知该怎么自处好。 当然,心里肯定也是啧啧称奇。 因为越是了解当初这些伙伴,他们就越是不敢相信这些曾经的同伴身上的变化。 怎么这么多人转眼间就都不一样了? 无一例外,全成富得流油,财大气粗的财主了? 而最令人没有想到的震撼,竟然来自于朱震凡。 因为尽管不抽烟,可朱震凡知道要开茶话会,却专门为大伙儿买了一条“良友”来请客。 这可是一块九一盒的高档外贸烟啊,一条烟就是十九块,那是外汇券! 这让那些因为朱震凡家境贫穷嘲笑过他的青工们情何以堪啊? 尤其是段刚,想起两个月前,他为了一盒“北海”侮辱朱震凡的话。 脸都红成煮熟的螃蟹了,哪儿还好意思伸手啊? 倒是朱震凡很够意思,给两拨人散烟时,众目睽睽下,主动扔给段刚一盒。 想想可知,这小子伸手接过来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亏他当初还嘲笑别人的落魄相,却没发现自己才是真正的可怜人。 唉,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啊。 里外都不如人家,丢人现眼吧您吶!镶黄旗的重返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