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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 第80节

    管家脊背一凉,未料想此处能被外人发觉,回头见是赵明棠恹恹地站在门外,忙将她推出去,强笑道:“二小姐,你怎么来此处了?我正管教下人,二小姐还请移步,别脏污了您的裙子。”

    徐千屿硬要往进走,已经眼尖,看到了屋内的三个少女:“下人?可是丫鬟么,正好,我缺两个丫鬟。”

    她指着那两名哭泣的少女道:“把那两个丫鬟给我。”

    阮竹清忙眨眼睛:“我呢?”

    徐千屿径自掠过他:“那个吵闹的不要。”

    第64章 明棠清荷(七)

    “二小姐, 这是夫人买来的丫鬟,我得向夫人说一声。”

    “怎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了?”徐千屿抱臂, “我房里一个丫鬟都跑没了, 半夜喝口水都无人应声。明天谁帮我梳妆, 谁随我出嫁呢?”

    她也没说错。赵明棠的两个贴身丫鬟,在她来花境那一日便已成魔。这几日方便行走,她未向赵夫人报备,明天的确需要两人帮她伪装身份。

    几日家中大乱, 让管家焦头烂额,道:“二小姐,要不我再去下人房给你调几名, 这两个不行, 她们是……”

    “不用。”赵明棠已将那两人手腕上绳索一牵, 拽着走了, “哭哭啼啼,正好明日给我哭嫁。”

    赵明棠霸道专断, 管家拦她不住,眼睁睁地看她将人带走。

    徐千屿在里面说话,沈溯微便守在树丛外,看到人接近, 摘叶为盆, 伸指点火, 席地而坐, 将人阻住。

    来人是打着灯笼的赵夫人。

    这夜魔气窗棂, 她睡不安稳, 披衣而起, 郁郁走到院落中,见黑暗中一息摇曳的火光,映着惨白的面庞。待靠近,看清是赵清荷,不禁低斥:“你干什么?”

    “娘。”赵清荷抬眼,火光跃动在一张幽静的脸上,照着眼下冷情的泪痣,他又无声地往盆里添一张纸,“君竹托梦,他没有吃的,很饿。我在给君竹烧纸钱。”

    赵夫人出神地看着火盆半晌。火舌窜起,将赵夫人脸上一行泪痕照得闪亮,她忽而目中含怨,瞪着赵清荷:“都怪你。”

    她低声咒骂:“非得养狗,非得跟你弟弟过不去!养你是个泥胎木塑,看不得我和你爹好,没心没肝,没有感情。”

    过了一会儿,她一拭泪,自觉失态,又恢复了平日里宽和的模样:“烧什么纸钱,赶快回去睡觉。明棠马上出嫁,少添晦气。”

    说着便以绣鞋踏入火盆,用力把残火踩灭。

    感觉到徐千屿离开,赵清荷盈盈一拜,无声退于夜中。

    赵夫人提着灯笼,迈着小步,直直闯进小屋内。管家走来走去,见赵夫人来,想跟她汇报一下赵明棠把丫鬟带走的事,熟料赵夫人一把抓住他手臂,逼问道:“近些日子,是不是没有喂过君竹?他吃的还够吗?”

    明棠、清荷两个都莫名梦见弟弟,已动摇了她脆弱的情绪,忍不住想来看看。

    管家道:“夫人,前两日禁制松动,少爷暴躁,下人损耗严重,是有几天……”

    “快去喂他,快去喂他啊!”赵夫人听不进去解释,“他饿了,你是想叫他死吗?”

    可是哪儿来人呢?管家的目光凉凉地看向椅上的阮竹清,指着他道:“您要添置的人,就剩这一个。”

    “那就她去。”赵夫人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人,“叫她去喂少爷。”

    阮竹清适才被捆好,又被松绑。他看看两人,天真地眨巴一下眼:“我要去给少爷当媳妇了吗?”

    此话似讨好了赵夫人。这妇人俯身,用一种怜爱又欣喜的眼神看他,褪下腕上镯子给他戴上:“好孩子,你真是个好孩子。给你,娘认了你这个媳妇。”

    阮竹清咕咚咽了口唾沫,说实在的,虽说他是个修士,但他现在有些毛骨悚然。

    赵夫人离去后,阮竹清被草草打扮一番,端着托盘,随管家一路向北,穿过幽幽竹林,过了小桥,到了渠池的另一边。

    拨开树篱,露出一座木屋。木屋遭风吹雨淋,呈现一种惨白色,窗以木板钉死,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

    屋前地上则全是碎枝枯叶,无处落脚。

    “大爷,你不陪小女子去吗?”阮竹清见管家从腰上拆下钥匙,放在他的托盘上,忙问道。

    “谁是你大爷。”管家喝骂一声,自己驻步不前,“你开门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是。”阮竹清走了两步,一个猛回头,管家果然躬身躲入树篱内。

    他没能溜走,因阮竹清十分柔韧地将腿踢过头顶,猛然点在他后颈上,将他击晕过去。

    阮竹清松了口气,转身一甩头发,走到木屋前,拿钥匙开锁。

    甫将门开一条缝,那里面热浪扑面,腥臭冲天。什么东西闻声而动,猛然窜至面前,险些咬住他的衣襟,阮竹清咣当一下关上门:“妈呀!”

    再一退,撞在一个幽冷的躯体上,阮竹清大叫一声:“神仙姐姐,你吓死我了。”

    沈溯微看着他问:“看清了,是人是魔?”

    “是……是狗!”

    沈溯微目色疑惑,将阮竹清拨到一旁,亲自去看。

    方才门撞上凶兽鼻骨,那东西在内“砰砰”地撞门,叫声震耳欲聋,确似犬吠。

    这大约便是地鬼所惧怕的“北边恶犬”。

    沈溯微用力一拉门,门似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住。他抬眼向上,木屋顶部有两行细小的文字,如刺金一般旋亮旋灭,随即手有细微刺痛,待反噬入经脉前,他松开手。

    禁窥咒。

    设此咒者为修士,境界至少在半步化神。咒主命令自身境界以下者,修为越高,受限越强。故而阮竹清还能将门拉开一条缝,他竟是连门也打不开了。

    沈溯微面色并不好看,退至一旁,将阮竹清托盘里的瓷盆掀开盖子,膻腥扑鼻,盆里是一截淌着血水的生羊腿。

    “你去喂他。”

    “我直接把肉丢进去?”阮竹清捏着鼻子问。

    “好。”

    阮竹清抱着盆退开半步,猛一拉门的同时,盆一晃,把肉甩进门缝。里面那凶兽随着肉的抛线掉头,朝羊腿猛扑而去。

    沈溯微自窄窄门缝看入,满地的厚厚蛛网、白骨,里面有人骨亦有兽骨,还有半只踩在地上的赤足。

    那足看形态分明是人,但上披白色毛发,似人非人。毛发之下,皮肤色泽不一,很是骇人。

    光看这些,已受反噬。他闭上眼。

    铁链响动声,撕咬声,吞咽口水声,喉中咕噜声同时作响,补全心中画面。室内魔气涌动,但并非源于那只“狗”,而是被他吃掉的人的残魂怨念滋生。

    羊腿顷刻被卷入腹,不能填饱,那东西转瞬又朝阮竹清扑来。

    阮竹清撞见獠牙银亮,下意识一张符拍其面上,自己却宛遭重击,向后踉跄几步,叫沈溯微一把扣住背心。沈溯微强行闭上门:“上有禁窥咒,打杀他会反噬自己。”

    “他爷爷的,哪门哪派的修士这么恶毒!”阮竹清抹了一把嘴角血迹,“造出来这个玩意,还杀不死。”

    难怪赵府魔气总是徘徊不去,难怪那管家隔两天便要从外面买进几个新丫鬟。牛羊猪肉若不够他吃,那东西恐怕会咬人食人。

    “有这么个恶犬少爷,谁知多少下人、丫鬟喂少爷的时候不慎葬身狗腹中。”阮竹清越想越气,一拍大腿骂了起来。

    沈溯微没有作声。

    修士众多,人心难测,并非人人都是义士。修士不能伤人,只能诛魔,便有人动了歪心思:将人变成魔再诛杀,方便自己收割灵气。近年来灵气稀薄,歪门邪道频现。像此种影响他人的暗棋,称为“邪灵”。

    他曾经便是一个被看中的“邪灵”。

    可惜他心念太坚,没有遂人之愿,反入仙门登大道,恐在设局者意料之外。

    半步化神境修士,四大仙门内现有十几位,算上陨落的则更多。这种阴毒事情,自是谁也不肯承认。

    他已将此事密告徐冰来。唯独盼望师尊受了神雷,能顺利升入半步化神境,到时便能将这东西诛灭。

    沈溯微看了一眼符文:“不过,这禁窥咒只是镌刻在木屋上,并非在狗身上,年久似有松动。只要此咒破除,他从里面出来,我也可得而诛之。”

    “我得走了。”沈溯微又收到弟子求援,同阮竹清道,“你审他,看能不能问出些线索。”

    阮竹清忙应下,一甩头发,将昏倒的管家扛在肩上。

    又片刻,白衣圣女提篮翩翩落在木屋前。

    听到里面凶物咆哮撞门声,陆呦吓得退却一步,眼角含泪,撞在少年胸膛上。

    “我身份已暴露。此地属蓬莱仙宗看管,一露魔气,很快便会有人追来。”少年此时身负黑云,一双瞳孔在鲜红和墨黑间变化,脸上带些邪气,“若不想我牵连到你,只能将它放出,转移一下那些修士的注意力。”

    原本谢妄真主动联系她,她还有些惊喜,可谁知谢妄真叫她把赵家的“邪灵”放出,这她哪里做得到?

    “妄真,我真不行。”

    “你可以啊。”少年微微歪头,似是不解。不然,那操纵他心神的声音是从哪里而来?难道不是她控制的么,他亦很好奇。

    “你把他放出来。”谢妄真柔和道,“我会帮你取你要的东西。”

    镇魂锁?陆呦登时心动。圣女身份下,她不能自己谋夺,最好是谢妄真主动帮她拿来。

    但他终于说出口,情形却有些古怪:

    从前谢妄真对她忠诚匍匐,现在她竟感隐隐吃力,不能将其捉摸透彻了。

    陆呦颤巍巍地将手放在门板上。里面的恶犬躁动起来,吠叫撞门。她细眉下撇,在心中许愿这东西自己快点出来罢,别叫她惹谢妄真生气。

    当下一道闪电划破乌云,闪亮中天雷劈下,将木屋当头削破屋顶,炸成一地碎木板!

    陆呦尖叫一声,因为那东西猛冲过来咬住她的裙摆。谢妄真俯冲而下,将她胳膊一提:“走!”

    片刻豆大的雨点击打满地枯叶和木片。半截锁链断在地上,那处已空无一人。

    *

    雷声巨响,令赵夫人惊坐而起。

    身侧一股腥臭味道飘来,她侧头看去,瞪大眼睛,黑暗中一双幽幽的绿眼,如鬼火般漂浮空中,窥伺着她。

    银白的闪电照亮屋内,竟照见一个“人影”蹲在床榻边:那人身体瘦削,肋骨突出,背覆长长的毛发,一双眼只有眼白,口生银亮的獠牙,自上面挂下些涎水。它胸腔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老爷,老爷。”赵夫人几说不出话,带着气音推搡身旁的赵福坤。赵福坤迷迷糊糊,问了一声“怎么了”,那人便猛扑上塌。

    赵夫人大叫一声,跌下床来,光听见赵福坤发出阵阵惨叫。回头见那人蹲在床上,撕咬赵福坤的胳膊,发出可怖的咀嚼声音。

    赵夫人想叫人,但腿脚发软,喊不出声。

    赵福坤又惨叫一声,门陡然被推开。一个窈窕影子飘进室内,“嗤”地抽出银亮的剑,拔剑便砍。

    那凶兽叫他一勾,竟腾空飞出去,重重跌在墙根。呜呜叫一声,又朝他冲来。他又是一剑斩来,将其撞出很远。

    赵夫人尖叫连连,屋内剑光与闪电交错,她往那人身后爬,仰头方看清那是赵清荷。

    不过他神色冷凝,眼带肃杀,却和自己的女儿大不相同。

    “求你,那是我儿,求你别杀他……”她一把抱住“清荷”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