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错
黎臻的手很长。 皇宫之中,他的人不止一个郑安良。 十年前他一无所有的时候都能溜进皇宫,更不必说现在。 他越不过蒋练的安防,但也仅仅是无法出宫。 惦念沉凝,来看她一眼,还是能做到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病得这样厉害。 病得开始说胡话。 她那样嘴硬,却竟然会跟他说对不起。 蒋练是在他抱着她的时候冲进来的,他的手里还拿着刀。 他毫不迟疑地把刀架在黎臻的脖子上,黎臻却连眼皮都没有抬。 他轻柔地把沉凝的头放在枕头上,然后推开蒋练的刀。 “你别急,我没打算要跑。”他站起身来,“跟你回去就是。” 他走在前面,蒋练走在后面。 刀隐隐地指着他的后背,他却浑然不觉。 直到回到房间门口,他才忽然回头。 朝着蒋练露出一个没有感情的微笑。 “将军应该很恨我吧?” 因为黎臻的决策,蒋练的父亲战死沙场,连一具全尸都没有留下。 明知故问,仿佛是在挑战蒋练的底线。 蒋练的声音冰冷如铁:“若不是陛下要留你一命,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刀下亡魂了。” “朝中所有人都在猜度,是我当年要剪除镇西将军的势力,才故意搞出那么一出。” 黎臻笑得云淡风轻。 “可若我真有此心,将军受困于北戎、粮草尽断之时,又何必殚精竭虑、助将军脱困呢?” 他转过身时,蒋练的刀就抵在他的胸膛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锋利的刀尖,轻笑一声。 蒋练没有说话。 黎臻也就没有再问。 他迎着蒋练刀尖所指,举重若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关上门前,蒋练忽然拦在了他的身前:“我父亲的当年的事,当真有隐情?” 黎臻盯着蒋练的眼睛:“将军若肯将当年西成山之事坦白,老将军那件事,我自会具实以告。” 沉凝再次出现,是五天之后。 她退了烧,脸色还有一些憔悴,但好歹能走动了。 她来看黎臻的时候,黎臻正在窗边的书桌前。 在画画。 皇宫里的乔木开始变黄,叶子飘落在他的桌案前。 他的桌上铺展着一张白宣,宣纸上画着皇宫的秋景。 红枫树下一对童男童女,正蹲在地上斗蛐蛐。 他看着沉凝,沉凝看着画。 他故意问:“陛下前些日子去了哪里?” 沉凝说话还带着一些鼻音,她怕黎臻听出来,只轻飘飘地说: “去了趟宫外,有些事情办,所以有几天没有过来。” 说完她又警惕地问黎臻: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没有乱跑吧?” 黎臻笑:“臣奉旨养伤,自然不敢乱跑。” 沉凝隐隐觉得黎臻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但她又说不太清。 以前他大权在握,就算让人捉摸不透,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他被她软禁宫中,一点一点收回他的权力。 他则连自由都没有,只能仰人鼻息。 沉凝却觉得,此时的黎臻好像更神秘了。 很讨厌。 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她从梦里醒来,听着窗外的夜风将树叶拂弄得沙沙作响。 彻底睡不着了。 她抱起被子,趿拉着鞋,不管值夜的太监连声问“陛下去哪”。 她穿过夜色,带着一身秋霜,将被子扔在黎臻的床榻上,理直气壮地把黎臻往里推了推。 黎臻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的是披头散发、女鬼一样的沉凝。 他忍不住笑。 ——当年装神弄鬼吓唬叶淑婉,她应该就是这样的。 他自觉地给沉凝挪出一块地方,任她躺上来裹紧被子。 她朝外,背对着他。 他则侧躺着,看着她的后背。 “是不是做噩梦了?” 沉凝不耐烦:“我是那种害怕噩梦的小孩子吗?” “那就是做春梦了?” 沉凝:…… 几个月没有开荤,却是有点想了。 只是黎臻的身体不行。 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没说清楚的时候,就再次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欲。 她不想过得糊里糊涂。 她没好气地说:“若是春梦,就不是来找你了。” 她后宫还有十一个男人呢,这话她说得理直气壮。 她也知道他会吃醋。她成心想让他不开心。 她没回头,只听到身后传来呼吸声。 长长地吸入,长长地叹出。 在她以为黎臻已经睡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很温柔的话音。 温柔到,她以为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不是那个冷酷粗暴惯了的黎臻。 他问:“以血饲蛊,会不会有后遗症?” 沉凝蓦地爬了起来。 晦暗的月光里,她看到黎臻的眼睛。 湿漉漉的,是错觉吗? 她警惕地皱起眉头:“你胡说什么?” 黎臻却摇了摇头。 他翻了个身,面向墙壁,背对沉凝。 “没什么,睡吧。” 沉凝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扳过黎臻的身体,弯下腰,直视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却避开她逼问的目光,怔怔看向床角。 “我不问,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说吗?当年你用匕首伤我,到我重新落入青羽部的手中,这中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沉凝没有回答。 她抱起被子就准备离开。 后背却倏然一僵。 她的脊柱贴上了他温暖的胸膛。 他从后面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 在她的耳边,他带着一些愠怒的语气质问。 “阿凝,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说实话?你就那么讨厌我,讨厌到不愿意让我对你怀抱歉疚和感激?” 沉凝想要挣脱,黎臻却抱得越发地紧。 她只好说:“让你再次被青羽部抓走,是我的错。这些年你恨我,没有恨错。” 黎臻的双臂箍着她,越箍越紧。 像一条蟒蛇,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怕爱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