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露 - 历史小说 -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在线阅读 - 第560节

第560节

    但崔朝陪葬乾陵后,王鸣珂又幡然醒悟:原来也不用官位多高,有什么文臣武将的功绩,跟皇帝关系好也可以啊。

    于是她难得未雨绸缪,思考起了身后事。

    圣陵与乾陵既然是‘并肩而立’,陪葬墓又呈扇形分布,那么自然有一部分相接的边缘。

    王鸣珂悄悄来寻姜握说:要是她走后,陛下未给她陪葬之荣也罢了,若是许她陪葬圣陵,那……一定给她选另一个,离乾陵远的方向。

    姜握:嗯,果然是你,担心的事情总是与旁人不同。

    **

    在圣神皇帝与姜握于长安圣陵的这一日。

    洛阳,城建署。

    曜初熟门熟路来到蒸汽机的实验区域。

    都无需一路负责看守、核查人员信息的戍卫开口提醒,曜初就知道该在哪里登记,在哪里签字,格式又是什么样。

    曜初走到实验间前,透过长条的玻璃见到陈稳的背影——

    陈稳的发髻,是一种非常简约扎实的盘髻,蟠曲交卷于脑后,十分稳当而不易脱滑。如今越来越多的女娘,因要做事、骑射、走动,习惯于这样简单的发髻,而非各种高叠婀娜,能展露更多钗环的发髻。

    尤其是对于城建署的研究员来说,这样的发髻,还非常方便扎一块包头或者戴帽子,以防各种灰尘碎屑。

    当然这是工作日,休沐日时女娘们的打扮便因人而异——每逢休沐,上阳宫中总能走出各色装扮的女娘:有为了方便骑马出门着上衣下裤马靴一套胡服的,有爱亮丽衣裙首饰好容易放假就可着自己心意打扮漂漂亮亮的,还有便是如陈稳一般无论上班休沐都只求舒服合身的,就如常穿着。

    诸人爱美之心不同,随性而为。

    而这些不同,也是一道道亮丽风景线。

    此时,陈稳身上除了常服,还套了一件看上去有些沉厚的‘工装’,分为上下两件。据陈稳与她说起,这衣裳虽看着有些厚笨穿着也闷,但无论春夏秋冬,只要进实验室她都是穿着的。

    这外头涂有一层特殊的涂料,可以防止火星蹦到衣服上后,轻松就将衣服点着,也可以叫做阻燃服。

    陈稳工作起来,一向是心无旁骛的。

    其实曜初是与她约过时间的,此时实验室外面的刻漏,时辰都已经到了。

    曜初等了一小会后,就轻轻叩了叩门上长条玻璃。

    陈稳回过头,知道自己又误了时辰,忙对着门外拱手行礼为歉,然后将手头上的活放下,又检查过实验室内的器具,这才将工装在门口换掉走出来。

    “殿下……”

    曜初直接抬手打断她的致歉。

    “无妨。”陈稳就是这样的性子,入迷后就忘了时间。

    曜初并不是来查岗的。

    起初,她第一回 单独到这蒸汽机试验区来,只是来静心的。

    对曜初来说,这世上有的累有两种。

    一种是片状而短暂的,比如某一天的奏疏忽然特别多,或是出了紧急事,需要她召集属臣们立刻议事处置。可以说一日忙得没有一点空闲,思维与精神都像是一只陀螺,被‘朝政’这个鞭子抽着一直转。

    但这种累还是能缓解的,好好睡一觉亦或去妹妹府上走一走——每回看到太平那种恣意的快活劲儿,曜初就觉得放松了许多。

    然而还有一种累是长久而隐形的。都无需曜初自己去想比喻,这种累正是她之前的长辈帝王们,她的祖父、父亲、母亲都体会过并会如实告知下一任皇帝的【临渊驾朽】。

    偌大家国,真是不知哪里就会出一点问题,容不得人松一口气升起垂衣拱手而治的心思。

    只是战战兢兢。

    “机器大了,总会出问题的,不是这儿不够好,就是那有待改进。”

    几年前,曜初又有一回觉得深深倦乏。

    而那时姨母偏又随驾西巡不在洛阳。

    她独自闭目养神时,忽然就想起了城建署内,日复一日守着那或许几十年都没有什么成果的蒸汽机研究员。

    曜初就来城建署走了一趟。

    陈稳第一回 单独见皇储时,自然还是有些紧张的:尤其是,距离皇储上回跟着大司徒过来,已经过了大半年,她却并没有什么飞跃性的进步可以汇报。

    比如说她为了增加活塞的密闭性,已经用各种材质实验过,甚至麻绳浸桐油、麻绳浸蜡等复合材质试验都试了,前前后后做了不下数百次的试验,但结果并不是很理想。

    一言以蔽之:如今蒸汽机的效率依旧是低的,低到如果烧好一点的煤炭驱动蒸汽机,再让蒸汽机用于挖煤,那么……还是略有些赔本,挖出来的煤可能都不够烧的。

    曜初一页页翻过陈稳厚厚的实验日志。

    她看的太久神色太专注,以至于陈稳都有点‘稳不住’了:皇储不会是觉得她太浪费纸和铅笔了吧,确实每一回试验她都会记得特别详细,失败后还会有许多想法和分析。

    并且,她还需要大量的纸用来绘蒸汽机运作原理,以及各种零件的图。

    于是,她这里虽然人手不多,但每月核算‘办公用品费’,她这里用量都很大。

    陈稳在心底默默祈祷:不会的不会的,大司徒特意强调过蒸汽机的潜力,哪怕我屡试屡败,皇储应该也不是来缩减我研究费用的。

    当时曜初的心思却是——

    虽然这样想有点对不起陈研究员,但她真觉得,自己那种绷着的疲倦,似乎在这一页页失败的实验日志中,得到了一定的安抚。

    于是这几年,她时不时会来这里静静心。

    后来,陈稳见到她也不怎么紧张了,两人渐渐有了种特殊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似的友情。

    因陈稳也不上朝,她就是单纯的研究人员,她对皇储唯一的所求,就是两人初次单独见面时她祈祷的那样……不要断掉她的经费。

    在她发现皇储没有这个意思后,陈稳就安心了。

    而且……如果硬要说的话,这几年她也不是没做出一个实用性的研究——

    汽锅鸡。

    这还是姜握提出来的,其实她也不知汽锅鸡跟蒸汽机的原理有多大关联,但看到蒸汽机咕嘟嘟,她忽然就想起了汽锅鸡。

    于是蒸汽机专家陈稳,第一项实用性的‘发明’,就上了餐桌。

    故而曜初这两年过来,还时不时会吃个汽锅鸡——鸡自然是曜初提供的,如今都已经注册成了商标的周王鸡。

    鸡是昨日就送了来,两人也约好了时间。

    陈稳此时边取过胰子洗手边道:“殿下更喜欢喝汤,所以今日的鸡已经蒸炖了两个时辰了。”若为了吃肉,则要炖的时间短一点。

    曜初点头,忽然道:“姨母也更喜欢喝汤。”

    她想起,此番姨母离开洛阳时,已然是发如霜雪。

    陈稳也知大司徒府上白事,此时静默片刻后,盛了一盏汤轻轻搁在曜初跟前道:“殿下亦是失去至亲,监国之余也要保重自身。”

    曜初端起了碗。

    她会的。

    当母亲和姨母回家,会看到有条不紊的朝廷,会看到好好的她。

    时日迁绵,她已不再是让人不放心的孩子了。

    第377章 再糊一次纸窗

    神功元年,直到秋日,帝相才自长安归于洛阳。

    姜握这才见到已经考上经济学院的辛幼萍。

    那一日秋阳很好,透过玻璃窗洒下来,照亮了走进门的少女的容颜。

    玻璃窗。

    姜握还记得,当年她刚兑换出《古代的奢侈品:玻璃的制造》的时候,小爱同学曾经赠送给她一个‘有趣的知识科普’——

    现代建筑随处可见的板状、平整、透明整块的大玻璃,百分之九十都是浮法玻璃。

    而新华夏是在1971年,才突破西方的技术封锁,研发了能够自给生产浮法玻璃的生产线。而且生产线能运作,需要大量燃料和电力的支持。

    也就是说,能烧制出各种玻璃碗、玻璃杯等器皿,跟能用上玻璃窗,又完全不是一个概念了。

    姜握刚来的时候,是很不习惯古代的照明问题的。

    尤其是当年她刚进太史局的时候——那时候她哪有‘私人办公室’,更别说是如后来尚书、宰相时的私人办公院落了。

    只是在太史局的正堂内拥有一张办公桌。

    还好太史局的官员少,大家除了一张桌子,还能有‘半私密空间’。

    太史局的大堂被一扇扇屏风分成错落有致的一块块区域。

    为了看得清公文,白日屋内也得点着九枝灯台,每旬每人都要各自去领蜡烛办公用。

    又因屋宇高阔,大堂最深处黑如夜色,哪怕点着灯也不好办公,只能设些柜子做存放文书之用。

    所以姜握从那时候起,就喜欢靠窗的位置。

    她自我安慰除了夏天晒点,冬天冷点,春秋季还是不错的(虽然北方的春秋天短的像是兔子的尾巴,嗖嗖就过去了)。

    不过……她也有喜欢古代窗子的时候。

    当年在掖庭,每逢年节下,她常与武姐姐一起,为窗户糊新的窗纸或是绫纱。

    虽然她糊窗纸的水平,就如同她的女红技巧一般,但她还是颇乐在其中。

    后来,媚娘就专门安排她去给窗纸涂桐油(防雨水之用)去,到了糊窗户的细致活则自己来做。

    宫女居住的屋舍,窗子都是最简单的直棂窗,也就是一条条竖向的木杆排的像是栅栏一般,糊窗纸也简单。

    那就是她们最开始的窗户。

    而每回姜握从太史局回到掖庭,从窗口看到武姐姐,都觉得木制的窗棂如同一架画框,里面装着一张美人侧颜画。

    等到媚娘再次入宫,两人再于窗前对坐,自然就不是掖庭小小的直棂窗了——因直棂窗不能做的太大,如果窗子太大棂条过长,还需要另外增加横穿的承棂串。

    因此皇城中的宫室殿宇为了采光通风便宜,大多用的都不是直棂窗,而是四扇到八扇不等的槛窗,便如诗中所说的‘玲珑开户牖’。

    那时候自不用她们再自己糊窗纸。

    而当年紫宸宫中的窗户,除了帝王寝宫特有的露皇宣糊窗纸外,有时候为了亮堂,棂格间还会采用琉璃片镶嵌,采光就要好多了。

    而现在用的玻璃窗,则是三年前,城建署玻璃坊新研究出来能够量产平板玻璃的两种法子——

    一种是冕牌玻璃,方法有点像陶器制作,加热玻璃到熔点,然后放在金属旋盘上不停地转动,运用离心力把玻璃‘甩’成一个圆盘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