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请闭眼 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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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个角度往下看,山下的昼山城已经亮起了万家灯火。 郁郁葱葱的森林如墨一般黑,天空里挂着轮安静的圆月。 今天好像是中秋节来着。 两个人继续慢步往上走,重新找了点别的不痛不痒的话题。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关系比高中坐前后桌的时候更加熟稔。那会儿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现在竟然还能一起吃晚饭,一起散步,聊点生活上的琐事。 确实还蛮神奇的。 林循与人交往一向浅淡,甚至和汤欢都很少聊除了工作之外的事。 反正不知道沈少爷怎么想,她自己心里觉得,现在的他应该算是她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 回到家已经十点多。 林循洗了个澡,换上身舒服的睡衣躺在床上。 和沈郁待了一整个晚上,对他声音的抵抗力直线上升——起码她现在能忍住不去点那个语音了。 恰好程孟给她发了条消息。 【玛丽莲孟露】:怎么样啊,我们家铁树今天继续绽放嘛? 林循勾了勾唇角,自信回复。 【循】:已经恢复了,小意思。 她觉得自己的定力和理智绝对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不愧是程孟口中“单身了二十七年、意志如钢铁般坚硬”的女人。 林循说着,还不忘模糊现实打个码。 【循】:我今天又听了一晚上这人的音频,也就还好嘛。看来昨天只是意外,我已经克服你说的所谓声控本能了。没什么了不起.jpg。 程孟看完她发的得意洋洋的消息,一连发了两条音频过来。 【玛丽莲孟露】:不信,等你打脸。 【玛丽莲孟露】:声控本能一旦被点亮,就一定会有下一次,看好戏.jpg。 【循】:……睡吧。 搁了手机,林循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突然又想起今天沈郁在风里问的那句。 “值得么?” 当时她没多想,可现在安静下来,突然觉得这句话和这场景都有点熟悉。 是在哪儿听过呢? 林循翻了个身,闭上眼睡觉。 或许是因为今天去了一中的缘故,半醒半梦间迷迷糊糊地想起了高三时候的事。 - 那时候距离高考只有两个月。 一中作为重点模范高中,接待了省里领导的审查。 就在那天,宁琅和一个女孩子在体育馆附近的树林里约会,恰好被一群领导撞了个正着。 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两人正靠在某棵树上亲得难舍难分。 也是赶巧了,但凡换个场合,凭着宁家在昼山的势力,学校大概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惜当天来的是省教育局的头把交椅,一群人中还跟了几个记者,准备在高考前报道一番一中的品学风貌,以振奋全省考生。 省里的震怒可想而知。 学校也没法儿从轻处理。 好笑的是,那女孩子趁着现场无比混乱,跑了,全校都在猜她是谁——毕竟宁琅谈恋爱的事,没人知道。 宁琅被扣押在校长办公室里遭受讯问,连他父亲都被叫来了学校。 虽然当时林循和宁琅因着相同的爱好和广播剧偶尔的活动,来往比其他同学更加密切一点。 但听到这些八卦的时候,她也只是诧异了一下。 她压根没时间,也没心思去关心别人的事。 她爸的尸骨从昼山市郊的山头被发现后,并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是尘埃落定、坏人伏法的温馨结局。 侦查诉讼的路,很漫长,也很艰难。 林华生前在昼山市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租住在市郊群租房里,没什么朋友,唯一来往频繁的就是工地上的几个工友。 警方经过一个月的盘查后,将嫌疑人锁定为他之前所在工地的项目经理,赵一舟——根据那些工友们的说辞,当初林华在某次加班后不告而别,是赵经理说他辞职回老家去了。 大家都没怀疑。 十六七年前,昼山对待外来务工人员的政策还不完善,连常驻人口登记都没有。 工地招人也很随意,不用压身份证,做一天工,发一天钱。至于你是谁,从哪儿来,之后要到哪儿去,压根没人关心。 工友们并不知道林华的全名,只知道他叫“大林”,是北方人,有个女儿,长得很可爱——他钱包里有一张女儿的照片,四五岁的时候拍的,戴着红色毛线帽,脸上两坨高原红,他经常和他们炫耀。 除此之外,他们不知道这个北方男人的任何信息。 由于案件年代久远,尸骨上的痕迹几乎被时间湮没。 警方侦查了很久,凭着一些侧面证据,几乎百分百确定了犯案人就是赵一舟,却始终没有足够的证据向法院提起公诉。 奶奶也着急。 拎着鸡蛋挨家挨户去找那些工友们,想让他们帮忙作证。 去的次数多了,人家也烦,门都懒得开。 所以那几个月里,林循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放学后,帮奶奶出完摊,便匆忙赶去学校附近的网吧,上网翻受害者家属论坛。 浏览了很多案例才知道,像这样的陈年旧案有多难破,信息缺失,证据不全,除非嫌疑人自己招供,否则几乎很难判案。 赵一舟偏偏是块硬骨头,家里也相当有势力。 直到有一天,林循看到论坛里有个受害者家属发帖,喜极而泣地称自己妻子被害的案子,判决终于下来了,案犯被判死刑。 转折点是,他找了个非常顶级的刑事专家律师,孙源。 林循立马上网搜了孙律师的信息,得知他是检察官出身,具备十分敏锐的刑事案件审理和推断能力。 而且,他的律师事务所就在昼山。 她抱着一丝期望联系了事务所,孙律师业务能力好,报价也高,审前侦查、一审起诉加上二审的报价,一共二十万元人民币。 程孟找到林循的时候,她正趴在网吧角落的电脑桌上,死命抠着熬夜后酸胀难忍的太阳穴。 心口堵得像堆了满山的石头。 程孟的语气愤怒又惊慌。 “循循,你知道吗,宁琅那孙子居然……居然说跟他钻小树林的那个人是你,他疯了吧?现在班主任和校领导都在找你,你快去跟他对峙啊。” 程孟是知道的,林循这段时间每天在烧烤摊、学校、网吧连轴转,压根没时间搞这些破事儿。 “这傻逼,平时还说跟咱们是朋友,趣味相投,出了事儿就拉你当替罪羊,艹。” 林循当时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她愁钱的事,好几天没睡觉,刚刚在电脑上看到一则裸-贷信息,心里居然有一瞬间的动摇。 那之后鼻子就开始发酸。 心里面恨得要死,恨不得一刀捅死赵一舟,一了百了。 所以程孟跟她讲这件事的时候,林循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麻木得像是刀割在棉被上。 “哦,他说就说呗,关我什么事?” “……你他妈打起精神啊,现在学校要严肃处理这件事,搞不好会被开除!” 程孟一股火“噌”的起来了,拎着林循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拽起来,咬着牙费劲地扯着她往网吧门口走,“你别稀里糊涂替人家背黑锅了,你不是要考电影学院吗,前途还要不要了?” 林循被她拽得脑袋嗡嗡作响,挣扎了半天后,泄了力般跟着她往外走。 走出网吧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阳光无比刺眼,脑袋也一阵阵发昏,双腿跟着打颤。 她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靠着程孟的肩头说了句:“孟孟,我他妈真觉得,活着好难。” 负面情绪铺天盖地。 真是不想处理了。 什么都不想做。 什么诉讼、早恋、开除,随它去吧。 如果旁边有条河,干脆拉上赵一舟一起跳下去算了。 程孟当时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像不要钱般流进她头发。 手却拽着她不肯放。 后来还是林循安慰她:“得得得,你别哭。我现在就去跟校长说,行不?这种事我没做过,脏水怎么可能泼到我头上。” 杀人案尚且需要当事人亲口供认,才能判。 更别说这种捕风捉影的破事。 可事情还真就这么荒谬。 宁家出面,这件事儿就这么板上钉钉了,不需要任何证据,也没有辩驳余地。 等林循第二天找到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处理结果都已经打印公示了。 她被开除,宁琅记大过、留校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