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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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斟噗嗤笑出了声。 她抿着嘴,挑眉端详着眼前这个面红耳赤到有点狼狈的年轻男子,眼底闪动着一丝感兴趣的光。 · 沈如斟回国不是一时兴起的决定,她其实是专门为了何殷回来的。 以何殷教授为首的学术团队以一种特殊频率的超高能辐射,无意中发现了高度疑似来自地外文明的通讯信号。通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和交流后,学术团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发现这道通讯波有极大可能是一个独立的意识体。 他们把它命名为“001号地外精神体”。 而这种能与精神体取得交流的超高能辐射,则被命名为了001地外辐射波。 “我们无法确定它来自宇宙何方,目前只能猜测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可以单独以电磁波和意识形态存在的精神生物。”实验室里,何殷站在计算机矩阵前,深邃瞳孔中映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曲线,“也许它已经对地球上的人类进行了长时间的观察,十年?二十年?直到它决定与人类进行沟通为止。” “它提出了进化的概念,并反复提到一种为人类带来进化的放射性能源,我们不确定那是什么……只能称之为‘进化源’。” 巨大的环形磁矩辐射仪中,沈如斟坐在一把椅子上,仰头注视着屏幕上密密麻麻、不断变动的波峰与波谷:“我能与它交流吗?” “可以,您可以试试。”何殷欣然应允,打电话对环形矩阵之外的操作员吩咐了几句,将话筒递给沈如斟,认真叮嘱:“有时需要几个小时甚至数天才能得到它的回应,我们不确定是因为信号传输问题,还是它单纯不感兴趣不想回应。不过没关系,无论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 沈如斟接过话筒,刹那间两人指尖相碰。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年轻学者触电般缩回手,一刹那间心跳如鼓,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 沈如斟毫无异状地把长发撩去耳后,动作轻盈富有韵律,下颌到侧颈的线条连最优秀的画家都难以描摹,眼睫垂落出一个羽毛般的弧度。 “我想知道它的条件。” 女科学家的声音通过话筒,响彻在环形高墙一般的辐射仪上空。 “如果它拥有可以为全人类带来平等进化的能量源,我想知道它打算向人类索取什么,来作为交换条件。” 操作员迅速将这段话输入磁条,按下发射键,所有人同时屏住声气,不由自主望向上空巨大的显示屏。 不需要数天,甚至不需要几个小时。 几乎就在下一瞬,无数道曲线中出现了一条鲜明而异样的波形显示,同时映在了所有研究员惊愕的眼底。 译解系统自动开始工作,长长的磁条从端口吐出来,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我需要一具身体。】 【在漫长的漂流中,我失去了几乎所有的物质存在,我需要一具能承载精神体中所有能量的、可以让我向你们展示人类进化完美巅峰的身体。】 【以此为基础,人类将得到来自一份太空深处的礼物,引领你们整个种族走向全新的生物纪元。】 安静笼罩了实验室上空,众研究员都因为过度震惊失却了反应能力。 但紧接着,沈如斟的声音再次响起,并没有兴奋到失态,充满了碾压一切的冷静: “你要如何对我证明你拥有这种能力呢?” 电波彼端沉寂了片刻。 三十年前的人类无法用肉眼目睹,来自三十年后的异能者白晟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众人头顶上空,一道模糊的黑影漂浮在空气中,就像某种高维生物通过电波而投下的影子,边缘轮廓在浮动中不断改变形状,似乎在观察着脚下的人类。 终于,它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沈如斟身上,如果它有物质形态的话那么应该是用“眼睛”紧紧盯住了她,仿佛对这个提出问题的女人产生了无穷的、探究的兴趣。 【我可以向你展示我对人类基因编纂方面的能力。】 无形的脑电波从黑影中发射出来,译解系统不断吐出结果,端口机械地咔咔作响。 【只要在我的指示下做出微调,你就可以拥有一个基因完美的后代……】 【当未来人类接触进化源时,你后代的这种完美基因,将具有无与伦比的进化潜能。】 显示屏前,沈如斟瞳孔略微扩张,良久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 记忆的世界撼动摇晃,大地如渗水的画面那般扭曲、龟裂,继而重建。卡梅伦记忆中的少年场景迅速变换,如同电影里失速的蒙太奇。 研究院实验大楼外,白雪皑皑,冬去春来。 定居在此的第二年,沈如斟决定与青年学者何殷教授再婚。 “凡人皆无趣,”沈如斟把结婚证随手扔进抽屉,对大儿子淡淡道,“所以一定要找好看的。” 卡梅伦并不感到任何意外。 作为继承了母亲智商的人,他完全能感受到自己的母亲在经历第一场婚姻后已经失去了对凡人智慧的探索欲。沈如斟唯一的遗憾是自己始终无法完全抛却审美这么个肤浅的追求,既然无法为下一代创造更高的智商起点,那么只能尽量找个脸好看的,何殷教授确实是极少数能达到她标准线的候选者之一。 又一年花开时,婴儿的啼哭划破了秾春深夜。 沈如斟的次子降生了。 在第一代hrg的试验进程史上,这个孩子的降生是个重要的里程碑。 经过基因编纂之后的婴儿拥有更健康的体魄、更完美的免疫力,天生规避了包括糖尿病、哮喘、癌症在内的多种基因疾病,对多种超级细菌的免疫应答上都表现出色,成年后他的身体素质注定将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巅峰。 同时,这个婴儿也象征着001号地外精神体终于证明了自己对人类基因的全面了解,当它说自己可以为全人类带来进化时,可信度无疑增加了许多。 “他叫什么名字?”十五岁的卡梅伦站在摇篮前,居高临下看着那个声嘶力竭嚎哭的、皱巴巴的小婴儿。 虚空中,白晟忍俊不禁地俯下身,伸出一根食指小心揉揉婴儿柔软的胎发,没有实体的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厨房里传来何殷手忙脚乱一边煲鸡汤一边冲奶粉的动静,沈如斟已经能下地了,双手抱臂打量次子半晌,有点惊奇这孩子怎么能哭得那么嚎啕、那么持久,比他哥哥小时候能哭得多。 “烟雨海棠花,春夜沈沈酌……”她顺手捏捏婴儿通红潮湿的小脸,“既然出生在这个季节,就叫沈酌吧。希望将来能聪明一点。” 顿了顿之后,她又颇觉有趣地笑了起来。 “如果不聪明的话,好看点也可以。如果既不聪明也不好看的话……那就快乐一点吧。” “当个快乐的小蠢货也行,沈酌。” 三十年前面对幼子说出这番话的沈如斟也许想不到,在这三个期望中,唯独只有最低的那一个是沈酌此生从未达成过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浮出心头,白晟看着摇篮中只知啼哭的小婴儿,笑容慢慢地消失了,泛起微许复杂的酸涩。 他扭头向身侧看去,但无法从记忆世界中看见同样没有实体的沈酌,只有手上仍然传来稳定的、被握住的力道,十指交叉掌心相贴。 “……” 白晟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试图通过这个动作传递微许安慰,抬头时却陡然瞟见了什么,整个人霎时一愣—— 只见摇篮对面,卧室衣柜镶嵌的大镜子里,竟然正浮现出一道黑影。 是001号地外精神体! 它竟然从实验室里跑出来了?! 从没有五官的黑影上无法辨认它正看着什么,但刹那间白晟就可以确定,它正紧盯着摇篮里的婴儿,如果有眼睛的话甚至此刻是一眨不眨的。 何殷端着鸡汤和奶瓶匆匆进来,关切地叮嘱妻子趁热喝汤,熟练地抱起婴儿一边哄一边喂奶,少年卡梅伦用一种毫不掩饰的嫌弃目光审视着这个咕咕喝奶的小婴儿,谁都看不见身后镜子里毛骨悚然的诡谲一幕。 黑影无声无息,逐渐淡去,消失在了白晟的视线中。 第80章 沈如斟是个对后代非常负责的人,她确实尽可能地给次子创造了非常好的遗传起点。 摇篮里那个皱巴巴小粉猴一样的婴儿很快长大了,断奶,长牙,咿呀学语,蹒跚学步。他在学习速度上展现出了极强的天赋,不满一岁时就可以对外界刺激产生特定的交互反应,不满两岁时的大脑发育程度就已经趋近于正常三岁幼儿,对数字和图像的敏感度明显异于常人。 沈如斟对孩子父亲的颜值筛选取得了卓越的成果——因为父母双双满分的骨相托底,沈酌从小就是个漂亮惊人的芭比娃娃。在流水般迅速逝去的记忆时光中,白晟印象最深的是,每隔几天研究人员会抱着不满两岁的沈酌去实验室做常规检查,坐在检查台上的孩子就跟冰雪砌成的一样,胆怯地睁着大眼睛观察周围,在被抽血时会害怕地垂落睫毛,柔软眼眶微微泛红,眼睛就像一双璀璨的黑宝石。 唯一让人疑惑的是,这个孩子的性格与全家迥异,真的太弱了。 那个时候只要被抽血,小沈酌就会哭。他哭起来那叫一个挣扎嚎啕声嘶力竭,如果放着不管他能哭足几个小时,但只要有人过来拍抚安慰,又会立马变成委屈的小声抽噎,像眼泪永远流不完一样。 有一次卡梅伦碰巧路过生化室,小沈酌就像脑袋上装了天线,远远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靠近,陡然放声大哭起来。研究员一时不察,他竟然从试验台上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拼命向门口伸手,甚至发出了模糊的ge、ge的字音。 卡梅伦站住脚步。 那么幼小的身躯,竟然可以发出那样歇斯底里的嚎啕,用尽全力向前伸出两只雪白的小手,仿佛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乞求别人抱他一下。 软弱,无辜,多情,对世界充满依赖欲。 那不是来自沈如斟的遗传。 “ge……ge、哥……哥哥……” 研究员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得起身抱住小沈酌拍抚哄劝。然而小孩子似乎能在冥冥中感觉到血缘维系的连接,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向门口伸手,满溢泪水的大眼睛直直望着自己的兄长。 卡梅伦冷漠转身,顺着实验室纯白的金属走廊向前,赶往五分钟后的下一场组会。 他在攻读自己的第一个博士学位,刚开始在沈如斟手下拿到课题,繁忙程度超出想象,根本没有时间浪费给一个莫名其妙成天嚎哭的孩子。 那个时候第一代hrg实验室已经成立了,人类答应了与001号地外精神体的初步交易,那将是一场探索进化和完美基因的浩大工程。 沈如斟与何殷每天都起码在实验室待十几个小时,废寝忘食,夜以继日。 沈如斟本来就不是个儿女心很重的人,何殷虽然相对顾家,但人一天往死里挤也不可能挤出第25个小时。只有卡梅伦偶尔能提前结束一天的工作,去生化室把早已熟睡的年幼的弟弟领出来,送他回安全层。 沈酌天生对他人的接近非常敏感,每次卡梅伦把他一抱起来,他立马就醒了,软趴趴地俯在兄长怀里。研究员会把小沈酌独自啃手指时看的厚厚的数学簿收起来,放进小书包里,卡梅伦就单肩挎着那个粉蓝色小书包,一手抱着弟弟,顺着长长的石板路穿过深夜的花园。 那应该是小沈酌年幼时最快乐的时光。 飞蛾在晕黄路灯下扑簌,草丛中夜虫声声,春夜溶溶和风捎来远处池塘里睡莲的气息。小沈酌趴在卡梅伦耳边嘟嘟囔囔,两岁多的小孩,就已经会说复杂的长句子了,他甚至会翻来覆去地跟卡梅伦形容:“今天打针第一次失败了第二次换了个大姐姐”、“今天的那个针比昨天的那个针长很多很多”、“今天的那个针比昨天的那个针长100米”。他的认知范围里“米”是最大的单位,“100”是最大的数字,所以100米是世界上最长最长的距离;如果晚上妈妈不来安全层看他,那一定是因为安全层离妈妈有100米,如果中午爸爸不来喂他饭,那一定是因为爸爸上班的地方离他有100米。100米是那么可怕,就像今天刺进他胳膊的长长的针一样可怕,哭得再声嘶力竭都不会有人来抱抱他。 不过,这个长度并不总是令人害怕的,有时也象征着期盼和开心,因为哥哥曾经说过,从生化室回安全层的那条路也是100米。 那么长那么长的路,他可以一直搂着哥哥的脖子,俯在哥哥耳边絮叨,咿咿呀呀的声音随风融进夜色,对孩子来说那就是地老天荒。 · 所谓的安全层,其实就是沈如斟夫妇居住的家属院的地下层,有通道直接连着hrg实验室,是专门建立起来的防辐射避难所。 这座地下避难所最多可以容纳超过二百名研究员,但那个时候只安置了小沈酌一个人——因为001地外辐射在正常值以内对成年人是没有影响的,只有处在大脑发育期的儿童不能长时间待在辐射下,哪怕是辐射周边地区也不行。 小沈酌每天晚上都睡在地下安全层里,卡梅伦会先把他交给工作人员,然后自己再回到地面上的家属院。 工作人员负责照顾幼年沈酌的基本需求,晚上帮他洗漱,待他睡着,然后才离开安全层,结束一天的工作。在那个年代来说其实是非常周全的安排了,但对年幼的沈酌来说,入睡前空旷孤独的环境总是让他很不情愿,以至于他经常会在工作人员离开前哭闹一番,再带着未干的泪水,抽抽搭搭地睡着。 偶尔何殷深夜从实验室回来时,会下去看一眼熟睡的孩子,小心温柔地掖一掖被角,那是他当时所能做到的极限。 而沈如斟则很少出现。 hrg项目进行到了第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她经常整夜带人守在实验室,困了随便睡一觉,甚至连家属院都不会回。 “……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