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荀彧摇摇头。“臣不习剑术,却略知剑道。” 刘协眉梢轻挑,拖着长刀,来回走了两圈,在荀彧面前站定。 刀尖垂地,在地上划出两道线,恰好落在他与荀彧之间。 刘协抬头,直视荀彧,面沉如水。“荀君不习剑术,却略知剑道?” 荀攸眉头微蹙,却沉默不语。 王越等人也觉得天子的态度与昨日对荀彧的礼敬相去甚远,却不敢多嘴,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 荀彧拱手欠身。“是的。” “荀君之剑道,是听人说起的,还是从书中看来的?” 荀彧不慌不忙。“既有听人说起的,也有书中读来的。” “何人?何书?” “人有南阳何颙何伯求,书有《庄子》说剑篇。” 刘协转身荀攸。“何伯求剑术与你相比,如何?” 荀攸略作思索。“胜臣一筹。” “可有传人?” “未曾听说。” 刘协转向荀彧。“荀君可曾听说何伯求有剑术传人?” 荀彧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一声叹息。“臣也未曾听说。” “那他的剑道就不说了吧。”刘协淡淡地说道:“昔人已逝,剑道再妙也不过是空谈。” 荀彧的眉心渐渐蹙起。“闻陛下此言,莫不是重术而轻道?” 刘协轻轻摇头。“荀君误会了。朕只是以为道术相依,不可分离。有道无术,不过是空中楼阁,纵使花团锦簇,眩人耳目,却无从捉摸,于事无补。” 荀彧吁了一口气,又道:“那书中之剑道呢?” “《庄子》说剑篇?”刘协嘴角带笑,眼中却多了几分不以为然。“朕只道荀君是儒门君子,不想荀君还是道家贤人。莫不是觉得儒门说理不如道家高妙,不得不引外援?” 荀彧不禁语塞,神情尴尬。 刘协又道:“庄子是战国时人,荀君可知战国之剑,与今之剑有何区别?” “剑虽有别,道亦有别乎?” “朕刚才说过,道术相依,不可分离。战国之剑道,焉能御今之剑?” 荀彧应声问道:“那陛下是否以为,六经之道,亦不能治今之天下?” 刘协无声地笑了。 他打量着荀彧,笑容灿烂,只是眼中的笑意看起来意义难明,即有喜悦,又有失望。 荀彧直视天子,毫无惧色,心情却莫名紧张起来,忐忑不安。 论剑只是引子,他真正想知道的就是最后一句。 如果天子心意已决,弃圣人六经,行霸道而弃王道,他就没有留下的意义了。 离开天子,又将何去何从? 难道真要的学庄子,逍遥于江湖? 看着地上那道用刀划出来的线,荀彧的心里空落落的,仿若浮萍飘絮。 在荀彧的注视下,刘协收起了笑容,淡淡地说道:“朕不知道。” “陛下?” “朕说,朕不知道六经之道能不能治今之天下,但朕愿意试一试。”刘协从容说道:“高皇帝灭暴秦,除霸王时,也不知道当以何道治天下,孝文、孝景试以黄老,直到孝武皇帝才独尊儒术,对吧?” “这……”荀彧明知刘协在回避,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正如朕不知道什么是剑道、刀道,却不妨碍朕习剑、练刀。朕练刀,并不是说剑不如刀,只是刀法实用,能助朕平叛勘乱,斩乱臣贼子首。如果遇到刀无法解决的问题,朕也不介意试试别的兵器,不止是剑,矛戟弓矢,朕都可以试试,直到找到合适的为止。” 刘协停顿了片刻,重新露出笑容。“荀君以为,朕之方略可行否?” 荀彧沉吟片刻,拱手说道:“臣死罪,敢问陛下治道?” 刘协点点头。他就知道荀彧想问什么。 “王道、霸道,又或者黄老道,甚至太平道、五斗米道,朕并不介意这些名称,只要能满足朕的心愿,朕都可以采纳。” 荀彧的脸色有些难看。“敢问陛下心愿为何?” “天子垂拱而治,不用担心权臣篡位。大臣忠于职守,不用费心钻营,尔虞我诈。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不用担心天灾人祸。” 荀彧眉梢轻挑。“陛下所言,可是《礼记》之《礼运》篇中所言之大同?” 刘协笑笑,双手扶刀而立,朗声背诵起《礼运》篇。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这一篇文章,他前世就看过,有点印象,这一世为天子,有机会力行其道,又着意看过,还请蔡琰讲过,背得滚瓜烂熟。此刻诵来,朗朗有有声,字正腔圆,声音清亮而不刺耳,吐字清晰而不刻意,任谁听了,也要赞一声好。 刘协诵完,意犹未尽,一声长叹,眼中露出向往之色。 “大同盛世,我之愿也。奈何能浅德薄,不敢奢言,但建太平而已。若后之嗣君有幸,得逢贤良相辅,或可一窥盛世,届时告慰列祖列宗,我亦有功,便心满意足。” 刘协看向荀彧,面容诚恳。“荀君,若你以大同之愿加我,恐怕我要令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