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露 - 历史小说 - 汉道天下在线阅读 - 第800章

第800章

    “陛下,臣不反对度田,臣只是希望陛下不要操之过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不得。等春暖花开,再厚的冰也会消融,不攻自破。陛下施行仁政,教化百姓,精诚所至,自然金石为开,王道也会如期而至。”

    刘协沉默了片刻。“赵公是说,我当行黄老之道,与民休息,顺其自然?”

    赵歧脸一沉。“陛下本是聪明人,今天怎么糊涂了?欲兴王道,当行儒术,如何能用黄老之道?我是劝陛下行孟子之道,行仁政。仁者无敌。行仁政者,虽百里亦可王,何况陛下身负天下之重呢。”

    刘协哈哈一笑,拍拍额头。“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赵公又改信黄老呢。”

    赵歧白了刘协一眼,也哈哈大笑起来。

    陈宫见状,也跟着笑了两声,只是有些担心。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刘协转头看向陈宫。“公台以为赵公之言如何?”

    陈宫拱手道:“赵公学问深厚,又见多识广,自然是至理之言。”

    刘协微微颌首。“赵公所言,的确有理,只可惜赵公年已耄耋,不能再让他受案牍之累。要是早个五十六年,我倒是想让赵公领一州之地,行仁政,致王道,与荀文若、杨德祖一较高下。可惜啊,可惜啊。赵公,你生不逢时。”

    赵歧笑道:“陛下,臣虽年老,公台却正当时啊。公台与我虽无师生之名,却有师生之实。他对孟子仁政的理解不亚于我。若陛下能给他一个施展机会,当不亚于荀文若、杨德祖。”

    “赵公……”陈宫心跳加速,却不能不出声阻止。

    赵歧瞪了陈宫一眼。“公台,大丈夫当见机而作,勇于任事。我生不逢时,你却正逢陛下中兴之际,岂能像我一样闲居?当为陛下,为天下苍生,竭尽才智,一展鸿图,共襄盛举。”

    陈宫忐忑地看着刘协。

    刘协微微一笑。“公台,愿意去九江度田吗?袁术靠不住,你去做个榜样,让山东士大夫看看度田究竟是仁政,还是暴政。”

    第六百五十四章 问道太学

    陈宫的第一反应是婉拒。

    婉拒天子征辟,乃至于三,方是名士风流。如果第一次就答应了,未免过于急迫,功利心太重,会让人轻视。

    但婉拒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来天子年少,也不喜欢名士风范,更不喜欢这些套路。

    他随吕布西行,一晃两年有余。吕布以战功得到赦免,张辽、高顺等人皆得重用,就连吕小环都成了女骑假督,他却还是闲人一个。

    连赵歧都急了,厚着老脸,当面向天子推荐,几乎是逼着天子用他。

    如果他拒绝了,天子顺势收回,他怎么对得起赵歧?

    这样的事是有先例的,名臣张则就因为两次拒绝天子征辟,再也没得到机会。

    二来起家为九江太守,即使对于他这样的名士来说,也是很难得的机会。

    他之前只做过东郡太守府的掾吏,还没有正式进入朝廷官员的行列。按正常程序,他应该先为郎,再外放为县令长,慢慢升迁至二千石。少了不能少,十年总是要的。

    可是现在,他可以一步跨过这十年的历练,一步而为二千石。

    二千石已经是高官,是很多人一生仕途的顶点。

    这样的机会,谁舍得轻易放弃?

    在矜持与恭敬之间,陈宫犹豫不决。

    刘协笑了。

    他微微颌首。“无妨,公台可以考虑一下,两天内给我答复就行。”他转身看看四周,看着太学的残垣断壁,一声叹息。“公台方才所言,我甚是赞同。凡事过犹不及,学问和干禄联系得太紧,对学问来说未必是好事。从政不应该是求学的第一目标,更不应该是求学的唯一目标。”

    不需要立刻做出答复,陈宫立刻轻松了许多,思路也跟着灵活起来,随即问道:“敢问陛下,什么才应该是求学的第一目标?”

    “问道。”

    赵歧哈哈一笑。“陛下莫不是睹南山而有归隐之心?这可不行啊。陛下富春秋,担重任,正当有为,岂能归隐?等到了老臣这年纪,再兴归隐之心不迟。”

    刘协转头看看赵歧,忍俊不禁。“赵公不是怕我有归隐之心,而是怕我有长生之心吧。”

    赵歧抚须而笑。“陛下若是这么说,也没错。陛下有秦皇汉武之雄才,固然是幸事。可若是像秦皇汉武一样求长生,那可如陛下方才所言,过犹不及了。臣老了,有今日,未必有明日,没什么好怕的,就斗胆进谏一句。”

    刘协放声大笑。“赵公坦荡,可称为大丈夫矣。”

    赵歧一声轻叹。“得陛下此言,臣可含笑九泉了。”他转头看看四周。“臣束发从学,到今八十余年,经过盛世,也经过乱世,见过君子,也见过小人。在暮年之际,还能看到大汉中兴的曙光,可以从容于地下,向先帝、前贤报个平安,此生无恨。”

    赵歧的眼中露出一丝留恋。“我虽劝陛下莫求长生,但我自己却奢望能再活几年,看到太平之年。陛下,即使是从中平元年算起,大汉也已经乱了十四年啦。十四年前,洛阳是洛阳,长安是长安。十四年后,洛阳也成了长安,唉……”

    赵歧一声长叹,两行老泪涌了出来,滑过斑点重叠的面庞,沾在雪白的胡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