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1章
坐在舱外,吹着冷风,喝着热茶,无聊数了大半天粮袋,吴少爷最终等来了船舱的卸空。 接下来,少爷知道,船队起航前的最后一步要来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一队队早已等候在码头的特殊乘客,陆续登船了。 这些乘客无分男女老幼,统一刮着光头。他们面色红润,表情平静,身穿厚实的麻布工装,背着双肩包,头戴帆布平顶帽。 排着队的乘客们很讲秩序。他们以家庭为单位,沉默地踏上了运输船的船板。 吴法正知道,这些都是“积压”在登州私港的流民。 之前每到一处曹氏私港,最后总是会出现这样一道压轴节目,看来今次也不例外。 一个时辰后,旭日初升,船队起航拔锚。 在登州外海,不出吴法正所料,那一艘装载了流民的货船,三声汽笛响后,便和船队分道扬镳,南向而去。 与此同时,端坐在上等舱里的吴法正,伸出手,轻轻用毛笔蘸了蘸墨汁,专心地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了《南域游记》的最新一篇。 这一次,起航后的船队再无保留。全体升起锅炉,不用考虑燃料问题,全程满负荷,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穿过渤海湾,来到了海河口。 在这里,吴法正感受到了和上海港同样的氛围:大批的船只在海河口进出,不时有巨舰驶入外洋。 在海河口,同样出现了带有蒸汽吊车的大型口岸。 到了这里,吴法正所在的船队,等候到挂着彩旗的领航小艇后,再次分道扬镳了……货船就地在海河港卸载,而两艘邮船则一头扎进了海河,朔流而上。 当其时,天色已然擦黑。然而海河两岸的灯火,以及河面上的燃油灯光浮标,却引导着邮船一路不停,径直奔向了远方的灯火阑珊之地。 第二日一早,当吴法正从船舱走出后,看到的就是繁华的码头。 终点站,天津到了。 …… 尽管平生没有来过天津,但是吴法正既然出身山西大族,那他在天津肯定是有根脚的。 于是主仆二人到埠后,没有拿行李,而是先就地雇了一辆马车,报上一处地名。 没过多久,车夫熟稔地将马车停在了吴法正的目的地:泗水街,义鑫隆商号门前。 下一刻,当吴法正从马车上下来后,还未等他进门,从风格古色古香的义鑫隆里,便急急迎出来了一位掌柜模样的中年人:“哎呦呦,二少爷您终于到了啊,可让老吴我一场好等!” 第678节 北归(三) 在自家商行扎扎实实歇息了两天,年轻体健的吴法正,从长途海航的劳累中缓了过来。 科技发展带来的好处,很多时候是润物细无声的。换作以前,像吴法正这种“陆地人士”,敢贸然乘坐老式沙船从上海漂到天津,等不及靠岸人就颠散架了,哪里是两天能缓过来的。 正因为有了如今的“大吨位”船只,以及先进的船型和航海科技,才令邮船的颠晃幅度达到了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程度。 一早在偏院里散步的吴少爷,并不清楚这趟海航背后所蕴含的巨大科技含量。他现在对这种新型物流只有一个朦胧的看法:海路尚可,能托寄一二。 “二少爷!” 就在吴法正伸臂抬腿做晨练的时候,院门外吴掌柜走进来了。 吴掌柜本名吴印泉。其人身材矮胖,戴一顶六合一统帽,穿着灰色厚棉布袍子。 和大众认知中的掌柜没什么区别:吴印泉面貌和善,胖乎乎的脸庞随时随地堆着职业化的笑容。 “九叔,来了。” 吴家是山西蔚州大族。根据传统的中式封建家族构造,吴家同样在一个总户头下分了好几房。 少年秀才的吴法正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隶属大房,行二。而年届四十的吴掌柜,比吴法正高一辈,隶属五房,行九,所以熟人便称呼他吴九。 对于境内多山缺水、交通艰难、自古贫瘠的山西来说,联结口外,沟通内地的各类贸易行为,是重要的省内社会活动。 吴家也不例外。早在百年前,吴氏族中无地可种的闲余子弟,就组织起商队,提着脑袋迈出边关,去大草原上收购牛马和皮毛了。 时至今日,百年经营,总部设在张家口的义鑫隆商号,已然是口内外知名的大型商业链锁机构,其分号遍布河北、山西等地的主要城市。 话说,天津这里的义鑫隆分号,原本只是用来出货的普通分销点,在吴家的商业版图中并不拔尖。 然而世事无常。几年前开始从海上登陆的各式南方工业品,令天津的重要性打着滚往上翻。 于是,原本坐镇张家口的总号贰掌柜,年富力强的吴九,就被调到了天津。 义鑫隆天津分号,坐落在紧邻海河的泗水街。早先分号的规模不大,但自从吴九来天津后,首先做的,便是扩增固定资产表。 通过吴九持续不断的投资,义鑫隆分号将四分之一的泗水街陆续变成了自家地盘,并且整修一新……这还不算城南小教场附近的骡马店。 见面寒暄过后,吴九在院中候着二少爷进屋换了身衣服,然后便引着他去商行“看看”。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毕竟吴法正在族中的身份不寻常,有那么点“钦差”的味道。这好不容易来一次天津,肯定要检查商号日常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