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4章
今天依然如此。冯老爷花了小半个时辰,一路溜达闲逛,最后才从古玩街钻出来。 出了古玩街,便是朝阳门了。 高耸的城墙,交叠的城楼,其下是两旁鳞次栉比的商宅,以及流淌着车水马龙的正街。 就在这个时候,街面上的人群突然如潮水般向两旁的店面涌了进去,就连冯老爷也不例外。 原因很简单: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口中吹着发出独特声响的铜哨,手中挥舞着马鞭,将朝阳门正街清理了出来。 匀速前行的骑士身后,是轰隆作响的三四辆大车。 这些大车统一是四匹好马拉车,车身既长且宽。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货架下,能看到一盘盘似蚊香般的铁簧,稳稳托住货架,在不停微微颤动。 “是簧车队。” “不知今趟运得,又是什么时鲜。” “大约又是荔枝。” “胡说则个。这时节,广里的荔枝还未挂果呢!” 冯老爷面无表情地听着身旁一干闲人信口开河。 不知何时起,第一辆载着冰鲜荔枝的大车,从天津快马来到了朝阳门外。 来自南国的热带水果,给京城的权贵们带去了无与伦比的享受。这之后,随着各种冰鲜海产品的加入,“簧车队”这个名词,如风一般刷新了京城土著的认知,令他们知道,现今只要有钱,人人都有机会做一次杨贵妃。 当然了,绝大部分京城土著,这辈子都是没机会尝一口簧车队运来的时鲜的。 这里面也包括了冯老爷。他这个六品屌丝,手中无权腰中无铜。尽管天天下班路过朝阳门,尽管不时就能见到簧车队,但货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迄今为止冯老爷都没见过。 大约是上天听到了冯老爷的不甘。下一刻,变故突生。 原本已经牵到路旁的一头驴子,被脚下中药摊上的艾草无意间烫了一下,驴子于是一甩头挣脱了主人的手,蹿过了马路。 戴着棉帽的车夫当即拉缰。可事发突然,拉车的四匹马紧急避让之余,终归是斜斜冲向了路旁。 在马儿被勒停之前,大车连蹦带跳地碾过了街边几块石砖,最终导致一箱货物弹出去,飞跃了半条街面,正正摔散在了冯老爷面前。 没有理会乱做一团的车队和倒霉的驴主,冯老爷此刻,怔怔地与一物对视着。 摔散的木板箱包裹的,是一大块四方透明的寒冰。而被寒冰包裹着的,却是一条怪鱼。 这条怪鱼身型巨大丰腴,足有三四岁小孩般身量。其全身由一块块拇指大小的胭脂斑点组成,中间被奶白色的细线隔开。 一不小心与怪鱼四目相对,冯老爷当即抽了一口冷气。恍惚间,他仿佛觉得怪鱼在对他微笑打招呼:“今儿初次见面,久仰了您呐!” 与此同时,冯老爷身边也响起了一片吸气声。古代北方人日常见过青鱼,黑鱼,红鲤鱼绿鲤鱼。但色彩如此鲜艳斑斓,充斥着异国风情的漂亮热带鱼,这个年代,不靠海的南方人也是不常见到的。 “这怕不是海鱼精,专化了美女勾书生生魂的!” 吓了一跳的土著们,下一刻纷纷七嘴八舌,指着胭脂大鱼开始展示京城人士的见多识广了。 不等土著再多说,紧急停马的车队中,很快跑过来几个人,手中垫上布,七手八脚将冰块抬回车上,再盖一块青布上去,然后用绳索捆好。 “快快快,快发车,要超时了!” 在首领骑士指挥下,没几分钟,训练有素的车队紧急收拾完烂摊子,再一次向内城方向驶去。 车队开拔了,但事情还没有完。 留下处理车祸的几个骑士,先是将倒霉的驴主与中药摊主当街一顿皮鞭,打得二人不住翻滚求饶。待到五城兵马司的巡丁赶来,骑士一掀大衣,亮过腰中并排插着的三道腰牌后,便指挥着巡丁将二个头破血流的人犯押送至大兴县衙问罪:“穷治背后有无奸人串联作祟。” 直到巡丁和骑士押着人犯走远,鸦雀无声的街面上这才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耳中仿佛没有听到四周压低了嗓门的讨论声,冯老爷叹口气,背起手,慢慢吞吞往家中行去。 他这半辈子,在京城中见到权贵欺凌弱小的事情太多,早就没有什么勇气去和不平抗争了。 话说回来,虽然车队的反应重了些,但说到底也是驴主先惹了人家。就这么硬要说权贵耍横,倒也不太合适。 更何况,比起土著平民来,冯老爷多少算是更加了解这车队背景的那个阶层——强横的藩镇,能将大明畏之如虎的建虏砍掉几千颗脑袋的藩镇,如今又平灭了南洋诸国,起兵造反就在一念间的藩镇。 这等盘踞在南方的大患,如今朝野上下都是小心应对,等闲都不会公开谈论那人的。 冯老爷心中明白,莫说今天家丁当街打几个人,便是当街抽了他姓冯的,大约朝中衮衮诸公,也是不愿替他说句话儿的。弄不好,拿他这个没名堂的出去做了人情,也犹未可知。 “唉……不知今儿家中是何饭菜。” 麻木了半辈子的冯老爷,只用了五分钟时间,就平复了心情,将方才的一切不快,强行忘掉了。 而这时,他也终于走到了皇城根下。不一刻,拐入一条宽巷,推开巷口一扇掉了漆的木门,冯老爷终于进到了自己温暖的家……一间小小的四合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