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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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因私利而同意了陛下的建议,那恐会将我等推至天下绝大多数官吏的对立面。” “臣等惶恐。” 扶苏蹙眉。 他有些不明白,这对天下百官分明是利大于弊,为何蒙恬还有此一说?朝堂的官员不退下,那还有其他人晋升上来的机会? 张苍摇头。 他苦笑道:“陛下想的太简单了,陛下身居皇宫,却是忽略了很多的细枝末节。” “这些细枝末节,其实本身不算很重要,但在这时,却变得无比严峻了,陛下可知,朝堂一年需发放的俸禄是多少?” 扶苏摇头。 他对此并不是很了解。 张苍轻叹一声,继续道:“朝堂发放的俸禄其实并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很多官吏,大半生就靠俸禄生活。” “过去天下实行世官制。” “官吏做到死,俸禄同样能拿到死,而今六十岁退下,底层官吏或许差别不大,甚至很多底层官吏就活不到六十。” “但终是有人能活到六十的。” “大秦现有官吏三四十万,这个数量是很庞大的,若是再推行州制,这个数量还会扩大不少,这么庞大的官吏数量,活过六十的不会太少。” “如此一来。” “一旦年过六旬,很多家庭就会一下少了一两百石,乃至更高年俸,由奢入俭难。” “到时岂会不对朝堂怨念极深?” “天下一统之后,按照臣的预估,寿命当会有不小的提升,而陛下在关中推行的医馆制,也能极大保障官吏的健康情况,因而日后官吏寿命还会提升。” “真到了那时……” “陛下轻易做出的决定,断掉的可就不知是多少官吏的日后生计,臣等为臣,又如何没有兔死狗烹之感?” “地方官吏,都是有能有才的人,能活到六旬,只怕影响力不小,臣惊恐。” “臣一时妄语,请陛下息怒。” 听着张苍的话,扶苏身子颤了颤,脸色有些发白,听完张苍的解释,他已完全明白了。 他只注意到了朝臣,却是忽略了天下绝大多数官吏,这些人的切身利益是触动最大的。 朝臣官吏仅靠俸禄,都足以衣食无忧,殷实数代人了,但底层的官吏没有这个条件。 这种情况下,只会加剧这些人腐化堕落,而且若是太多人生出了不满,甚至会动摇大秦在地方的根基。 制度可以变,可以改。 但必须要维护大多数官吏的切身利益,不然他们根本没动力去执行跟推动,只想马儿跑,却不给马儿草,这如何可能? “若是继续……”还未说完,扶苏就自己摇头了,继续给俸禄的话,大秦根本养不起。 钱啊! 蒙恬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俸禄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很多其他问题,对官吏的保护。 没有官身在,很多官吏只怕会遭到各种针对跟报复,这类影响太多了,退下很容易,也非是所有官吏都想死守在一个位置上。 但退下后呢? 他们的切身利益又当如何维护和保障?大争之世难道真没有人考虑过这个问题,肯定是有的。 只是在权衡之后都放弃了。 弊端太大。 还不如当到死,这样反倒是问题最少的,人死之后,再被针对,朝堂需要承担的责任也最少。 对天下跟朝堂的负担也最小。 只是处理政事效率慢一些而已,相较做改变带来的各方面状况,这无疑是更值得的。 扶苏坐在席上,彻底沉默了。 他知道。 自己想的太少。 太片面了。 如果真这么好改变,大争之世只怕早就有人做了,正是阻力太大,负面影响太多,才无人去做。 “是朕考虑不周了。”扶苏道。 随即,扶苏看向蒙恬跟张苍,问道:“那真就不能改变了吗?” 张苍沉默。 蒙恬也沉默不语。 能吗? 或许也能。 只是代价很大,也会得不偿失,而且这一改,改的就不是一星半点,而是方方面面。 整个天下制度,都要重新设立,这相当于是要在旧有的制度上,重新创建一个新的体系。 这谈何容易? 张苍挑眉,他抬起头看了眼扶苏,似想起了什么,好奇道:“陛下,你为何会突然想对天下体制做改变?” 扶苏蹙眉。 他深深的看了张苍一眼,却是没有吭声。 见状。 张苍一下明白了。 是嵇恒! 他心中长叹一声,他已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嵇恒在西城蛰伏了这么久,如今开始展现自己的獠牙了。 扶苏终究不是始皇。 他压不住! 眼下扶苏已被嵇恒牵着鼻子在走了,或许嵇恒的很多判断跟决定是对的,也的确有利于大秦。 但扶苏不知边界。 很容易掉入到嵇恒的算计。 从而让大秦任其摆布。 张苍看了眼蒙恬,又看了眼扶苏,忍不住道:“陛下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人提出的,想必是早就想好了后续,只是陛下乃皇帝,当要紧惕,莫要因亲近而掉以轻心。” 听到张苍的提醒,扶苏脸色微变,他猛的看向张苍,呼吸有些急促,凝声道:“张苍,你这是何意?” 张苍咬了咬嘴唇,坚定道:“臣只是认为防人之心不可无。” “嵇恒才智太高,非是常人能比拟,过去他的确为陛下提出了很多的良策跟主意,然现在的天下已非是过去了。” “此人胸怀大志。” “但其志向未必跟大秦同路,也未必利于大秦。” “臣望陛下谨慎。” 蒙恬低垂着头,并未参与这场对话,嵇恒的存在,他有所耳闻,只是了解不多。 但张苍的才智,他是知晓的,此人竟能让张苍的这么忌惮,甚至是感到惊慌不安,这很是骇人。 扶苏望着张苍。 最终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脸上露出一抹很干的笑容,点头道:“朕知道了。” 经过张苍的点醒,他也清醒过来,自己过去太过依赖嵇恒了,而嵇恒之志,未必真就跟他一致。 若是自己继续受其影响,只怕天下会渐渐朝着嵇恒的想法去了,到时的天下还是他熟悉的天下吗? 扶苏阴翳的问道:“那依你之见,这制度还有改的必要吗?” 张苍无奈的苦笑道:“有。” “也必须改。” “理由。”扶苏清冷道。 张苍深吸口气,沉声道:“现在陛下已被架上了,此事也落入到了朝臣之耳,若是中途戛然而止,对陛下威望不利。” “更重要的是。” “朝堂需要有人腾位置。” “不然关东的那一批功臣,恐会心有怨念,到时关中跟关东的隔阂依旧,天下而今的一统,也怕只是昙花一现。” “步子已经迈出。” “就决然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何况天下其实都在此人的算计之中,大秦同样,现在大秦的局势已被架住了,进退两难,唯有继续往前走,摆脱束缚,才能真正脱身。” “而这都需此人出手。” “大秦固然能人辈出,但对各方了如指掌,对天下局势洞若观火者,唯有此人。” “臣恳请陛下请嵇恒出仕!” 闻言。 扶苏脸色微变。 他却是没有想到,张苍会说出这番话,竟想让嵇恒出仕。 这可是先皇当初极力反对的。 张苍似猜到了扶苏的想法,眼中闪过一抹精明,冷声道:“陛下,此一时非彼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