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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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闻澜脖子凉飕飕的,往日平易近人的裴泓一下变得无比陌生,他哆嗦了下,缩着脖子躲在钟宴笙背后。 裴泓刚要叫人把萧闻澜带走,钟宴笙忽然侧了下身,将萧闻澜紧紧护在了身后。 裴泓停顿了下。 定王萧家一脉,自来都让皇室头疼万分,裴泓从前接近萧闻澜,就是想看看此人到底是虚是实,接触多了后,得出结论——萧闻澜的确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胆小怕事,又好吃懒做。 哪怕是有层血缘关系,萧弄也对这个成事不足的堂弟嫌弃至极。 这样一个废物,今日能假装醉酒混过去已经是能力极限了,多余的也做不了什么。 裴泓收起扇子,微微笑了笑,温声道:“今晚时候不早了,小笙这些日子主持朝政大事,忙累了这么久,好好歇一下吧。” 钟宴笙还是没吭声,与钟思渡对视一瞬后,目光落到裴泓身上,轻轻开口:“景王殿下。” 裴泓抬步的动作停了一下。 身后少年的嗓音很低,轻飘飘的柔软:“我原本很相信你的。” “……” 裴泓和钟思渡离开了,兰清殿外却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钟宴笙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屋外太冷,他扶着手脚发软的萧闻澜进了屋,给他倒了杯茶。 萧闻澜呆滞地接过茶盏,脑子还是浑噩的:“景王殿下,一直是,装的吗?淮安侯世子为什么也在?!” 钟宴笙闷着脸,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不知道。” 裴泓来援的那日,钟宴笙是很高兴的,飞奔出宫去接了风尘仆仆的裴泓。 朝中吵得不可开交,大臣们都质疑裴泓的来意,卫绫也质疑。 可是小半个月来,裴泓别说有什么异动了,更多时候,他都在跟萧闻澜推杯换盏,日子跟萧闻澜一样悠哉潇洒,从不打探机密。 萧闻澜是越紧张话越多的类型,吨吨吨灌了三杯茶,手还是忍不住发抖,惨白着脸道:“钟小世子,我在景王哪里,见到了、见到了叛军首领,他说你刚回京,沁心园那次的落水,是、是有预谋的……” 他说完,呆滞了一下,猛然反应过来:“我知道了!难怪淮安侯世子今晚会出现在景王身边,他们、他们是一伙儿的!” 沁心园那次,那日没人看清钟宴笙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每个人都喝醉了,若不是最后景王把钟宴笙救了出来,恐怕钟宴笙已经死了。 若是那时候钟宴笙死了,钟思渡就可以顺顺利利毫无阻碍地回到侯府,等解决了最势大的德王,就不会再冒出个麻烦的先太子之后。 哪怕到现在,萧闻澜想起此事,仍旧惊骇不已。 他拍了拍胸口,安抚了下自己,半晌没听到钟宴笙回答,才纳闷地转过头:“小殿下,你、你不惊讶吗?” 钟宴笙表情更闷了:“嗯。” 除夕那日,钟思渡带着食盒来到宫里,告诉钟宴笙景王在宫里,他不便多话了,又留下了那张纸条。 人在一方天地,是囚,远信入门先有泪,是澜。 钟宴笙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叫人去查看萧闻澜,随即才想起了这个名字。 被安王派去德王身边做幕僚,最后让德王摔了个大跟头的,神秘的囚澜先生。 那位囚澜先生,在德王下狱之后就不知所踪,线索被断得干干净净。 之后安王被带上来问话,露出了身上惨不忍睹的伤痕,告诉他们,囚澜先生是个同样痛恨德王,想要为家人复仇的人,所以安王帮忙,将囚澜先生安排到了德王身边。 关于囚澜先生的事,钟思渡是不该知道的。 可是他知道了。 思渡是渡水,囚澜是囚水。 钟宴笙那时才恍惚明白了,为何太原的援兵久久不至。 钟思渡就是囚澜先生。 他……没有把求援信发去太原。 难怪钟思渡每次见到他都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心事重重的样子。 所以钟宴笙立即写了两封密信,去太原求援的,发去漠北的。 解开字谜的时候,钟宴笙第一反应是钟思渡与安王搅合到一起了,可是写信的时候,他想起了更多的事。 钟思渡很忌惮景王,可他都来找钟宴笙准备自报身份了,为什么要忌惮跟钟宴笙站在一条线上的景王呢? 除非景王跟钟宴笙不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钟思渡又是从何得知景王有问题的? ……因为与他合作的另有其人。 隔日得知信鸽被射杀、鸽笼里仅剩的几只信鸽也被毒死后,钟宴笙就更确信了。 钟思渡说,他是考完院试后“遇到了一个人”,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钟宴笙在淮安侯夫妇那听说的是,钟思渡是被一个惜才的学政认出的。 学政两个字也不烫口,那么印象深刻的人,钟思渡没必要遮遮掩掩不说清楚是谁。 当初京中流传起真假世子的流言,钟宴笙猜到了是钟思渡做的,可是没有说出来。 现在想想,钟思渡那时刚回京,哪来那么大本事放出的流言,连淮安侯都按不下? 他偷偷溜去长柳别院的那些时日,有一日偷偷抄小路回院子时,见到钟思渡好像在跟谁说话,只是他那时候被鬼影重重的小路吓得毛毛的,没有太在意。 还有去雁南山游猎那次,他困得迷迷糊糊的,一上景王的马车就睡着了,听到景王好像在跟谁说话。 剿匪回来后,景王带他出宫散心,离开时他恍惚见到了钟思渡跟着谁匆匆上了酒楼。 钟宴笙越想心里越沉,又有些说不出的困惑。 他其实是有感觉到,裴泓的及时赶来很奇怪的。 可是景王殿下一向人好,钟宴笙也没在他身上感觉到过恶意,又见多了老皇帝多疑惹出的种种悲剧,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裴泓。 那些隐隐约约的怀疑每每爬上心头,再看看关心着他的裴泓,钟宴笙心里就会涌出愧疚。 裴泓总是像个好哥哥,诚挚地关切着他。 他到现在还有些糊涂,裴泓从前到底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只为控制皇城,拿他要挟萧弄。 若是后者,从他回京之后,景王接近他的种种行径,都只是为了今日吗? 可那时他只是淮安侯府世子,若不是钟思渡回来,城中关于真假世子的流言纷纷,老皇帝也一时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景王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是先太子后裔的? 钟宴笙突然想起个东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除去母蛊之后,他后颈上的小花瓣印记就淡去了,萧弄对他这片肌肤的喜爱之情也似乎回来了,总喜欢叼着他咬。 小时候他把裴泓带回侯府后,十分珍惜这个小玩伴,每天都黏在裴泓身边,跟裴泓同吃同住。 裴泓是那时候发现他颈间印记的吧。 若是裴泓长大之后,从老皇帝、抑或老皇帝身边的人那里,听说了蛊毒的事,又发觉了钟思渡这个真世子的存在,从而发觉他的身份……就很合理了。 老皇帝当年那么“宠爱”先太子,安王又与先太子相处过,对先太子和先太子之后有忌惮,想直接解决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老皇帝对康文太子念念不忘,祸及身边与后代一般,与老皇帝那么相似的人,见过先太子,又怎么能容忍任何一丝的可能。 钟思渡那时刚回来,痛恨他,想要除掉他很正常。 那景王呢? 沁心园那天,在他背后推了一把的手,究竟是景王还是安王,抑或钟思渡? 宫乱那晚,安王在钟宴笙和萧弄面前说的话,必然是虚虚实实,七分真三分假的,若是全是假话,骗不过他们的。 现在回忆一下,安王被德王母子俩虐待是真,没有派刺客是真,囚澜先生一事是假,乌香一事真假难论。 所以春风谷刺杀他和萧弄的最后一支刺客,是景王派的。 还有沁心园、雁南山,次次都是想要他的命。 钟宴笙胃里翻腾得厉害,捂着小腹,额上浮起一片薄薄的冷汗,濡湿了低垂的长睫,眼眶微微发红,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他真的、真的很难过。 要是哥哥在他身边就好了。 萧弄一定会抱着他安抚他,告诉他谁敢欺负他就杀了谁。 萧闻澜正六神无主,见到他这样,吓得赶忙端茶倒水递帕子:“小殿下、小殿下,你还好吗?” 钟宴笙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趴到桌上:“还剩口气呢萧二少。” 萧闻澜也跟着趴到桌上,一脸愁容:“这可怎么办啊,景王和安王是一伙的。” 他想到中午听到安王说的“禁脔”等话,再看看对面的少年惨白的脸色,哽了一下,没把那些话说给钟宴笙听,只道:“还好他们看起来有什么矛盾的样子,联盟并不牢固,不然京城明天就失陷了……” 钟宴笙垂着眼睫毛,听他絮絮叨叨,突然不解问:“景王和安王为什么会牵扯到一起?” 景王看着就不是甘居人下的,安王隐忍多年更不可能,这俩人现在合作,到最后不还是会打作一团吗? 萧闻澜愣愣地道:“安王……啊,那是安王吗?他从前太没有存在感了,我都忘记他长什么样了……我记得安王好像跟景王说了声‘别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 钟宴笙眨眨眼睛,不由想起了宫乱那晚,安王最后离开前,那句意味深长的“八弟出生之时,被疑血脉不纯”。 现在想来,安王应当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 当年京城大旱,不止是刚出生的裴泓被送出宫,连景王的母妃也被迫去了千音寺苦修。 裴泓从不提及自己的母妃,以至于钟宴笙总是忘记他的母妃仍然在寺庙里清修着。 如果景王血脉不纯,那后果……是很可怕的,包括他和他的母妃,没有人逃得掉,更何况他还是老皇帝看中的人。 但这也只是一个猜测而已,裴泓已经在钟宴笙这里丧失了信任,安王更是一开始就没几分信任的。 萧闻澜看钟宴笙兀自沉思着,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臂,苦着脸道:“小殿下,你别学我哥想什么都闷在心里啊,求你陪我说两句吧,我都快吓死了,现在也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明早迎接咱们俩的会不会是两杯鸩酒啊……” 钟宴笙摇摇头,认真地给搞不清楚局势的萧闻澜解释:“不会,哪怕他们攻下了京城,若是哥哥回来,他们也很难守住,所以他们会留下我们,威胁哥哥。” 钟宴笙也是被钟思渡提醒之后,才满背冷汗地惊觉,叛军迟迟没有发动总攻,景王进了京后也迟迟没有动作,是有原因的。 他们忌惮着萧弄手中的兵权,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拿下京城。 钟思渡第一句“人在一方天地”的囚,也是在提醒他,整个京城在叛军和景王亲兵的围拢下,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他和萧闻澜,两个与萧弄关系最密切的人,都被囚禁在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