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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山涧这一段,便有一座由圆木架在泥潭上的简陋小桥。 圆木湿滑,天黑路暗,同村的那家人携老扶幼,战战兢兢走过了这段木桥,站在救援队的车旁等他 倪大壮抬头望了一眼远处救援队的车灯,终于横下心来,几不可察地解开了系在胸前的襁褓。 一步,两步,三步。 他恰到好处,走得稳健又缓慢。 却在眼看就要走过一半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摔倒了。 倪大壮心虚,连带戏也要做足,那一下摔得又狠又重,扑通一下磕倒在简陋的圆木上。草草搭在一起的圆木剧烈地晃动,砰地撞在他的腿上,带来一阵剧痛。 他撕心裂肺地哀嚎,可是同时却也没有忘记猛地将早已松散的襁褓往外抛去。原本睡在他后背的婴儿在双重力道之下像抛出的石块,直勾勾地掉进了圆木下的泥潭。 “妹妹!” 倪大壮嘶喊。 远方的人也在喊着什么,朝他飞快地跑过来。 他趴在圆木上,左腿剧痛,周身脱力,眼睛却紧紧盯着那坠入泥滩的襁褓。 灾难来临的那天早上,母亲给即将周岁的妹妹换上了浅紫红色的兜兜。 这些天来颠沛流离,他却仍能看到那兜兜上面精心缝制的黄色花朵。 原本熟睡的孩子,在被抛出的那一瞬醒转过来,落入泥滩后,还咯咯地冲他笑。 “哥哥…” 他已经分不出,是她真的说了这个词,还是他的幻觉。 只知道下一秒钟,那个咧开嘴笑着的孩子被渐渐涌上的泥浆埋住了口鼻,眼睛,头发…和拼了命挥动的白皙的小手。 泥娃娃,像个泥娃娃。 在昏过去之前,倪大壮莫名听见了一句童谣。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最后的记忆,还是那个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 5. 泥娃娃(四) “不仅没有被当成杀人凶手,还被当作为了救妹妹而英勇负伤的英雄。这感觉很不错吧?”茉莉哼着歌,轻轻转动花洒,让水流冲湿倪大壮的每一根头发。 “别人都以为你的腿是为了救她而瘸的,处处优待你…这么多年,你吃了这么多人血馒头,怎么还没有噎死啊?” 她的语气是这样轻松,甚至带了些不合时宜的活泼,躺在洗头椅上的倪大壮却睡得那样熟,微张的嘴巴发出鼾声,早已陷入了香甜梦乡。 “你还没有噎死…可是,我却等不及了。”茉莉的声音陡然低沉,嘶哑的嗓音像是破旧的二胡,发出刺耳的声音。 花洒中的水骤然增大,砸在黑色的瓷盆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在小小的房间回荡。 原本轻声吟唱的童谣,此时宛如凄厉的哀乐。 茉莉泛白的嘴唇紧紧抿起,一把将原本浇淋头发的花洒移到倪大壮的脸上! 从花洒中喷出的,也不再是清澈的水… 而是泥浆。 昏黄浓稠的泥浆,瞬间覆盖住了倪大壮的整张面庞,像是土黄色的手掌,将他狠狠压在椅子上。 倪大壮陡然醒转,口中发出风箱般的哼哧声,双手拼命摸着自己的喉咙,两脚拼命蹬踹着,像离了水的鱼垂死挣扎。 他的力气是这样大,头磕在黑色的瓷盆边缘,发出嘭嘭的声响。他的鞋在挣扎中掉下,露出绝望下绷直的脚背。 很慢,又很快。 好像前一秒还生猛的一条生命,下一秒却已经干瘪得好像一条风干的鱼。 倪大壮直挺挺地躺在椅子上,脸上像罩了一张硬邦邦的泥面具。 可是茉莉却没有停下来,她欢快地哼着歌:“…也有那眼睛,也有那嘴巴,眼睛不会眨…” 手中却仍然举着落下泥浆的花洒,一点点下移。 花洒移到倪大壮的脖子上,移到他的胸口,移到他拱起的肚皮和绷直的双腿,黄色的泥浆一点点将整个人都覆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花洒中渐渐冒出氤氲的热气,黄色的泥浆又重新变成了清澈的水。 洗头椅上空空荡荡,只有零星的黄色泥点,忠实地记录着这里曾发生了什么。 而那黑色的瓷盆中,坐着一个泥娃娃,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巴,表情却诡异地惊恐。 茉莉举着花洒,像在玩过家家,尽职尽责地给泥娃娃洗着澡。 “坏心的人,果然,连变成泥娃娃也这么丑啊。”她不满地嘟囔,“你妹妹看起来,可比你可爱太多。” “你不知道吧?”她咯咯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看见啦。她哪里都没去,一直像个泥娃娃一样,坐在你的脑瓜上呢!” 小小的婴孩,像一只白瓷娃娃,咯咯地坐在他头顶上笑着,白胖手指却脏得吓人,一点点地从自己的口鼻中抠出已经干掉的泥浆,抹在倪大壮的头顶上。 经年累月,积少成多,仇恨也终于如泥石流般崩塌。 原本应该放着洗发水的墙边架子,却放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茉莉哼着歌,把肥头大耳的泥娃娃从瓷盆里拿出来。 午后的阳光漏了一丝入窗,小小的洗头房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墙边架子上,多了一个丑陋的、肥头大耳的泥娃娃。 —————————————————— “所以说,不要做坏事啊。”茉莉托着下巴,“一辈子好人有什么用?害死一条人命,永远也跟着你。” “小孩子就不用偿命吗?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她摇头,“不如去地底下跟泥娃娃说吧。” 她慈爱地摸了摸小海的头:“所以你以后不要做坏事啊。不然姐姐会很伤心的。” 小海笑了:“我不敢。做了坏事不是立刻会被你发现吗?” 茉莉嗤地一下:“你怕我?” 小海向后靠,微笑:“我不怕你…我连我妈都不怕,怎么会怕你?” 他变了姿势,露出了一点小腿,枯瘦的脚踝上红紫相间,还有一块块褐色的旧痕,是烟头烫过的痕迹。 “姐姐,人生来就是为了还债吗?如果早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能不欠债呢?” 不过几岁的孩子,却能问出这样的话。 茉莉的目光凝在他的脚腕上,久久没有挪动。 不是每个人都配作父母。 有人在灾祸来临的时候,拼却性命护得儿女周全。 也有人在盛世喜乐的岁月,在骨肉身上发泄自己的无能。 “不想被生出来吗?”茉莉放柔声音,“多少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