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他微微一怔,她这话说得奇怪,他心底迷迷糊糊的还转不过念来,皱着眉狐疑看她一眼,“你这话何意?” ? ??傅琬琰咬咬唇儿,心里擂鼓似的敲,一双眼睛却黏在了他身上似的,舍不得移开半寸,“烨哥哥,我嫁给你可好?” ? ? 扶烨霎时瞪大了眼儿,还当是自个儿听岔了,不然这些话,可是女儿家该说的么。傅琬琰见他两腮上鼓着,难得有些呆的模样,心上一热,禁不住又欺身过去。她实是有些羞的,声儿却清清脆脆如珠玉落盘,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烨哥哥,我若嫁了你,定会百般的体贴你,宠着你,对你好的。” ? ? 旁边的小丫头早已缩了手脚紧紧贴在了墙根边上,只将自个儿作个不声不响的挂画,她再没想着这位傅三小姐恁般直性,什么话也好这样当着人面说呢,姑娘家再外向些,也没见过这样直通通的,只把她听得面红耳赤,越发待不下去了,赶忙提着裙角趁两人没注意的当头避让出去。 ? ? 屋子里剩的这两个再注意不到这些,两双眼儿对在一处,一个犹怔着,一个面上飞红,还要再说,扶烨腾的立起身来,“我不!” ? ? 傅琬琰哪成想他拒绝得这般干脆,心里突突一跳,便空落落的有些心慌,还未等她再开口说出话来,扶烨就气鼓鼓瞪了过来,“谁要娶你这只母老虎!” ? ? 傅琬琰叫他这一句说得面上通红,有心要辩自家不是个“母老虎”,可她乳名儿里便得一个“虎”字,腕上带的金手钏上还刻着老虎样子。镇国公府里哪个不知三姑娘诞下的前几日夜里,傅二老爷曾发梦见了虎,生下的这个三姑娘又甚得他的意,故都言她是白虎星君托生在夫人肚子里的。她自来又从不是个软和性子,打小上便不怕事,正正应了这个“虎”字,哪知扶烨开口就说不爱这样的。 ? ? 她立时急了,攥紧了手指头,巴巴地紧着问:“那烨哥哥喜欢甚个样子的?” ? ? 扶烨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他也不是真个就厌了她,不过是叫她说得一时情急拿那些话来堵她的嘴罢了。可若要说他对她有些什么旁的念头,也再不能够。他毕竟不过才十岁上,虽已是知了事的,学馆里年长些的同伴儿也爱议论些这个,可他到底没曾起过这些心思。哪想傅琬琰不过与他见了两面儿,便这般信誓旦旦就说要嫁给他,实是叫他吓了好一跳。 ? ? ?外头不知何时又落起了雪,细碎碎的雪珠子被风裹着簌簌扑到窗棂子上,屋子里却烧得滚烫。傅琬琰坐在榻上,抬了头定定看着他,一双黑眼仁儿亮得灼人。扶烨不自在地动一动,脸上直似火烧,背上都泌了一层细汗,也不知是被热意熏的,还是被她给看的。 ? ? 他脸上崩起来,鼻子里不轻不重哼一声,“我喜欢甚个样的,与你何干。” ? ? 傅琬琰却巴巴地缠着要问,一时拿些软话儿来求他,一时又是一副不肯罢休的姿态,他被她缠得急了,只好照着话本子上看的那些胡乱扯个几句虚应她,“总该是个贞淑的,能捧砚磨墨,红袖添香,再不济,也是要能补衣捧汤,知情解意的。”? ? ? 说着他耳尖上倒红透了,撩了衣袍坐在榻上,头却扭过去,看也不看她,嘴里小声嘟囔着:“你欺负我,我才不要娶你呢。” ? ? 他眼睫颤着脸上微红,黑眼珠儿透亮分明,半边脸叫窗外透进来的雪光映着,能看见颊边细软软的绒毛。他刚进屋时没觉着,这会儿叫屋里的热气一烘,身上那股甜津津的味儿直往傅琬琰鼻子里钻。 ? ? 她还觉着闻不够,红着脸儿把身子一点一点挪过去,挨到他身上。扶烨立时直起身子往旁边隔远了些,她却半点儿不知羞似的,不依不饶又靠过去,他抬起眼皮儿来恶恶实实瞪了她一眼,“你做甚?”边说边扶住了一旁的凭几,想要撑起身子来。她却忽的伸了胳膊,一把将他按在塌椅上,抱了个密密实实。 ? ? 他慌忙伸手去推,她腕上带着的玉环佩碰在一起,玎珰响个不住,可抱着他的细胳膊却纹丝不动,他益发着恼,再要开口喊人到底张不了这个口,急得额上都冒了汗,“你放开。” ? ? “烨哥哥,”她目光灼灼盯住了扶烨,一句一句缓缓道:“你说的那样儿,我也可以做的。漫说炊食造汤,支应门庭,应酬亲友,料量银钱这等俗务,便是针黹女工,诗词书算,琴棋书画,你爱哪一样儿,我都可一一为你学的。以后我也万事都依你,你若要比剑,我便教 你学剑术,你若要画梅,我也为你寻了那野梅枝子来,你便是要吃那冰棱子,我也去给你摘,夜里给你揉肚子也是甘心情愿的。你若爱贞淑的,我便做个贞淑的,你应了我好不好?” ? ?她胳膊上力气大,身上却软得紧,粉润润的嘴唇吐着气,一开口就是一股甜香,唇齿间的热气直往他脸上扑。 ? 扶烨拧着脖子不说话,血色从脖子到两腮上一层一层漫上去,好半晌才使劲挣了一挣,声儿都在颤,“你你你......你这样难道便是贞淑女子了?” ? ?两人离得这般近,近到他眉间藏着的那颗小痣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抽抽鼻子,使劲儿一嗅,他身上分明还是那股子奶味儿,却仿佛能醉人似的,一闻脑子里就晕得厉害,她心口怦怦直跳,除了嗅一嗅,还想要尝一尝。 ? ? 她这么想着,头低过去,噘了嘴,“吧嗒”一下在他脸上结结实实香了一口。 ? ? 扶烨惊得整个人都一颤,倏地又不动了,垂了头不言不语的。 ? ? 傅琬琰浑身热得厉害,软乎乎的掌心里浸着一层汗,忍不住舔舔唇儿,这会儿连舌尖都是甜的了。她抬了眸目光落到他脸上。他还垂着头,鬓边细绒绒的头发都叫汗珠沁湿了,脸上红得不成样子,浓黑的眼睫颤个不住,她刚要开口,他低低“呜”一声,一缕水光从眼角滑落下来,无声无息砸在她手心里。 ? ? 她掌心里霎时一烫,才意识到自个儿将他欺负得太狠了些,胳膊上赶忙松了劲,“烨哥哥......” ? ? 他却屏了声不肯哭出来,竭力咬住唇,鼻子狠狠一抽,“呃”一声打了个哭嗝。 ? ? “烨哥哥......对不住......我我我......”她攥紧了手指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心里又羞又愧,手里捏着帕子要去给他擦,却被他扭头躲过去。 ? ? 他扭着手脚从榻上立起来,拿袖子狠狠一抹脸,眼圈儿红红的看她一眼,“我不要与你说了!”说完一径抽抽搭搭哭了出去。 ?? ? ? 连着三回见面,自家姑娘都将扶烨惹得好一番哭,林氏面上都险些没挂住,在傅琬琰头上很是敲了几个毛栗子。她摸着脑袋,看扶烨藏在杜氏身后,只把一双哭得红通通的兔眼睛露出来,见她看过去便恶狠狠一瞪,到底没好意思再开口问他心里是喜欢甚个样的了。 ? ? 过得几日,承荣侯府就央了媒人往镇国公府里送了雁来,两家换过庚贴,合了八字请示吉凶,却是上上婚姻再相宜不过,杜氏心中满意,又遣人过府下了聘书礼书,这桩亲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 ? 林氏还想要瞒一瞒,拘了底下知道的不准透出来,却没防着傅琬琰自个儿将媒人半路上拦住了。 ? ? 这位不知哪家府上的太太刚转过一个廊角,迎面便见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心里先自喜欢上了,又听见前头引路的丫头齐齐喊她“虎姐儿”,便明白这是扶家要聘的那位姑娘,眼上将她细细打量一番,暗自点了头。傅琬琰睁着一双圆眼儿,乖乖巧巧与她行了礼,头上带得嵌金玉蝴蝶一晃又一晃,似足了年画上的玉娃娃,她喜得“哎哟”一声,两手一合,“可够了我的了,得几百年才能做得成这一桩好媒呢,真真儿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 ? 得了她这一句,傅琬琰哪还不明白自家千盼万盼的事儿成了真,当着人面便露了个笑出来。一路晕晕忽忽往院里走,进了门宝笙见她满面红光便笑,“姐儿可是遇着了大喜事儿?” ? ? 她点一点头,嘴角翘翘的,“好大呢!”说着指了素琴,“去库里将我那架古琴取出来。” ? ? 素琴立时应得一声,又有些不解,“怎好生生的又说要用琴?姐儿好些年没练了,可不得磨破手。” ? ? 可不止要练琴,要学的好多呢,她掰着手指头细细地数,针黹刺绣,炊食造汤,算账理家,人情往来,这些往常看不近眼里的事儿,俱得一一学起来。再是文房四艺一道,琴和书法倒还有以前的底子在,再要练起来也便宜,可棋道和画艺她却半点儿不通,她是见过他案上那副野梅画的,心里还存着央了娘亲请个教作画儿的女先生来的念头,旁的倒也罢了,若在这些上头也是一知半解的,如何好入他的眼呢。 ? ? 林氏且喜她肯将心思移到这些事上来,她要金线湖珠绣衣裳,要与厨上的娘子学做面食点心,要请先生来教琴教画,色色都只有点头的。傅二老爷却很是不满,只 怨将他好好的一个虎女养成了专惯装乖卖巧的猫儿,叫林氏一口啐在了脸上,这辈子头一次与他争红了脸。傅琬琰对这些一概不知,一心作起女儿家理事的工夫来,可这么些个要学又谈何容易,她每日里从辰时学至上灯时候,陀螺似的一刻转个不停,夜里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只觉骨子里都酸着疼,削葱一般的指上不知扎了多少针眼子,指尖被琴弦割出细密密的红痕,腕上还叫火星子撩出一圈儿水泡,宝笙给她上药时心疼得直抹眼泪,她却很吃得这番苦,第二日也照样扎挣着起床临着窗描花样子。 ? ? 她瞧上了外头进上来的一块顶顶好的麂皮子,天这样冷,她还想要给他做双靴子呢,需得纳得厚厚的底儿,里头加上细毛料子,这样他要踏雪寻梅的时候,就再冻不着脚了。 ? ? 可她不过才将将学上打络子,花样子且还描得歪歪斜斜的,如何能能制得靴子来。这般一样一样学过来,等她能给他做上衣裳制上鞋的时候,已是好几年光阴过去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