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相机的左轮手枪
1. 他和同事赌输了,最难搞的客人被留给了他。 装吧。正经人谁来红灯区摆清高。 光着腿,走向角落黯淡的光影里。蛇一般的身段扭上棕红色的皮质沙发,象牙白的丝绸长衫顺着那人的臂弯滑下。他端起桌前女人溢满酒液的高脚杯,闪光的杯沿流畅地挨上他的嘴唇。 气音从嗓子中溢出,他把谄媚送进她的耳郭:“姐姐,看看我嘛。” 女人无动于衷。鸦青色的衬衣被丝绸衬得更为沉默。似乎起假寐着。骨节分明的长指在腰侧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姐姐……” 他抬手,一路抚上她的臂弯、肩侧。一切轻柔的肢体接触都富有暗示的挑逗。他觉察到指腹下她肌理的紧绷。 他端起一个狡黠的笑:“姐姐,不要这么紧张……你身子都僵了。” 高度紧绷。 所以只是“砰”地一声,她掏枪,杀人。瞄准的过程被省略在大理石桌对面爆溅的血浆和脑浆中。 嗓音被卡在喉头,他失声,浑身的酒液和血液都被冻结。又三声枪声响起,他认清了那把乌金色的左轮手枪。 枪口和枪口上的摄像头同时对准他,女人的面貌在聚焦之外模糊。他听见软皮鞋跟在地面上的踢踏。 一只手猛地抓上他裸露的肩膀,她戏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现在是谁僵了?” 2. 跟着女人跑人头业务的第三天,他仍旧保持着过两个小时就要摸摸自己的脖颈的习惯。在确认自己项上人头保住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转行到了一个很刺激的行业。 职业杀手的职业鸭子。 毕竟干一行爱一行,他决定在新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于是在女人混入某联谊会敬业工作时,他在野路子朋友那里搞到了入场邀请,并在女人又一次试图用倒整杯拉菲的时候及时阻止了她。 姐姐,你这样不行啊,会穿帮的。谁倒红酒直接给满上啊。 女人没接这个话头,手上的动作倒是停了下来。她眯着眼睛:“你这一身衣服还挺人模狗样。” “那是,当季最新款。” “你哪来的钱?” “你的钱啊。”他一插腰,倒是一贯的理直气壮,“我不是你的鸭子吗。” “也不行。”他又一摆手,“鸭子这称呼好难听,不如叫付费情人吧。” “姐姐,我是你的付费情人。” 3. 跟着女人跑人头业务的第十六天,他终于通过床上的不平等条约获得了女人左轮手枪相机的查看权。微型摄像机,扣动扳机时会自动拍照,小小巧巧一个黑东西,封存着每一个枪下亡者的灵魂。 女人正在擦拭她的左轮手枪和长匕首。她的行装太轻便,腰侧的手枪,绑腿的匕首,当然现在要加一个付费情人。尽管她对待前两者远比后者温柔。 她的性欲很重。未被满足的欲望是一切负面情绪的来源,因此一切优雅者都是人后疯狂泄欲,才得以人前衣冠楚楚。 所以是他成就了她令人胆寒的冷静。 这个认知让他过于膨胀,挂着件浴袍就跑去和女人讨价还价起来: “我想听你讲讲这些照片的故事。” “我可以给你讲其他的故事啊?红灯区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我能讲多久?嗨,我能从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开始讲。夏娃是亚当的第七根肋骨……” “你答应了?那这四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也不必在他们那啥的时候开枪吧。” “四个人结婚?那如果其中三个是党员岂不是还要建立党支部?” …… 4. “姐姐,你用匕首自慰过吗?” 5. 她接了个临近城市的业务,把他安置在原地。还是只枪和匕首两件行装,无数魂灵跟随着左轮手枪。临行时,女人高挑的身形落下一片阴影。鸦青色的衬衫与初见那个夜晚同样沉默。 这是很好的逃脱机会。读懂他人的情绪于他实在太过轻易,他的职业正在于此。他敏锐地觉察到她身上陡然出现的凝重。 她一定面临一场恶战。 她说:“不要试图逃走。别高估我的耐心。” 他沉默,沉默过一个盛大的日落。橘黄调的浓墨重彩从落地窗外涌进酒店的房间,他想起前几天和她交换故事时,所讲的“诸神的黄昏”。 夜色开始浓郁。凌晨两点,他的电话铃声响起。 “我这边,夜色很美。”她的声音在猎猎的风声中听不分明。 他条件反射般,顺着她的话露出应有的媚态:“你知道最美的夜色在哪里吗……在酒店的落地窗外。我和你做爱时看到的夜色。” “我操你的时候你还有心思看窗外?” “那就操完了再看。”他笑得谄媚,又刻意含起声音来,“你不会要一整夜都拉着我操吧?” 6. 融洽的氛围太易迷人眼。他翻看了她左轮手枪的微型摄像机,在没有她的监督下。 她向来不允许他擅动刀枪。 他本以为只是小惩大诫。肉在肉里的太久,婊子也该有情。直到匕首划过脊背,划过尾椎,敏感点带来的性欲还在战栗,血肉洞穿带来的尖锐就已经将痛苦推向高潮。 “你说得对,我的确应该多听故事”。她慢悠悠道,耳鸣中她的一字一句像是无法挣脱的诅咒,“夏娃是亚当的第七根肋骨……你想不想要一个夏娃?” 她鲁莽的手法没能把他的第七根肋骨取出来,此事以他躺进病房告终。她却似乎发了执念,每次带回的除了手枪中的影像,还有一根血肉模糊的肋骨。他央求她把这些东西从他的床头移开,她答得轻蔑: “泄欲工具也配提要求?” 7. 他得到的第二十一根肋骨属于她。 彼时他正在给前二十根肋骨换福尔马林浸泡液。对方不知道从何得知女人收集肋骨的癖好,又或者实在是她将肋骨作为性道具的事情被穿得沸沸扬扬。那个男人突兀地出现在酒店的软皮沙发上,周围是二十个等高的福尔马林罐子。宝蓝色的光芒从瓶瓶罐罐上折射出,他在一片梦幻的色彩里,把玩着一跟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肋骨。 他从跟着她开始便夜夜梦魇不断,此刻却放下心来。预言有自我实现的能力,而一切杀手身上的预言都是被杀。 他平静地放下手中的工具,把象牙白的橡胶手套一点点从手上拉下。他的笑容向来只有一个程式,只有谄媚: “我等您好久了,先生。” 砰。 左轮手枪上的相机快门按下。 软皮鞋跟的踢踏声远了。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