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再遇
阿尔卡娜星首都,皇后峰塔。 清透的玻璃倒映着外面夜色的繁华,飞艇亦或是空中汽车时而划过幕空,留下一道绚烂的夜尾,皇后区生活着中央政府官员以及身价上亿的富人,这里的声色场所也只供生活在当地的上流人消遣。 旋转门的咔嚓声打断了加里翻阅显示屏的手,助理胸前佩戴的徽章被玻璃上的夜光反照着发出刺眼的光,他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长官,那位男婴…” 该如何处置…只是助理在看到加里紧缩的眉心时将余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头顶的悬挂器每隔十分钟便‘滴——’一次。 加里在悬挂器又一次发出滴的响声之后,点开了控制面板,“送到我的私人实验室。” “可是…被发现的话……”助理还想说些什么,在看到长官抬起的手后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无须多说。” 加里的目光紧盯着控制面板上的那个小婴儿,那么小一团,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沉睡,在看到男婴的那一刻他想起了那个人。 离开前他交代助理千万要守口如瓶。 毕竟这个男婴的身份…会让他们整个搜查组都入狱。 早在千年前,人类科技已经达到了顶尖,培育出了可以改变性别的药,可是那次却发生了空前的灾难,服用药物的人类基因发生了突变。 男性并没有变成他们想要的性别,反而是依旧保留着原本的性别,但体内却已经发生了改变,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部分男性在与其他男性发生关系之后,竟生下了后代。 那次病变始称“雌化文明”。 由这类男性诞下的婴儿身体都会有明显的印记,他们的眉心中间有一颗深红色的痣,这便是区分普通男性与雌化男性的标志。 而显示面板上的那个男婴眉心中间恰好有一颗痣。 中央政府官员认为男性生子是时代的耻辱,便下令销毁了那批药,甚至开始全城追捕服过药的男性以及他们的后代。 直至千年后的今天。 这类男性依旧存在。 而加里所在的搜查组也已存在几百年之久,他是七年前上任的,由最开始的小队长到现在的大组长,这其中艰辛只有自己知晓。 空中汽车最终停在皇后区郊外的一处悬浮岛屿上,环岛挂着五彩斑斓的路灯,夜色迷离美好,光流时而划过他的脸上,像灰烬一般瞬间划走。 幼姆见到他问了声好,说婴儿身体指标一切正常,加里点了点头,刚回到办公区便收到了卡莱的简讯。 ——加里,我是明天过去吗? 加里这才想起来,他们即将要拿这个男婴做实验。 雌化男婴。 ——就现在吧,越早越好。 终端通讯仪显示出发送成功的提示。 卡莱是他的兄长,同时也是皇后区生物科研组的No1.Doc。 他们正在进行一项研究。 关于雌化男性的,已经经过高层允许,但红.头文件还没下来,所以这件事只能私下里进行。加里猜测许是高层在跟星际联合部进行谈判,毕竟“雌化文明”在千年前不是个好兆头。 当时的社会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不到半小时,卡莱便到了悬浮岛,这里有个名字,叫“夜莺”,但是加里更喜欢叫它的英文名字,NightStar,这是皇后区为数不多的空中住宅。 卡莱带了不少实验器材过来。 他先是给男婴注射了安静剂,随后又拿出了电子扫描器,一边检查一边跟加里搭话:“叫什么名字?” 加里从他的话中回神,这才意识到卡莱在问什么,他盯着男婴肉嘟嘟的脸颊,沉默了好一会儿,卡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很是惊讶:“你该不会还没…” 黝黑的眸子渐渐垂了下去,他道:“你可以叫他夜星。” 夜星·路。 “好吧。”卡莱顿了一下,“但是你真的决定了吗?他可是……” 加里打断了他,“嗯,你随便研究,出了事我负责。” 卡莱没想到他这个弟弟会如此冷血淡漠,但身为一名生物研究者,他也无权说些什么。 …… 阿尔卡娜星分为好几个区域,首都是名为‘皇后峰塔’的上层区,也被称为‘皇后区’,其次便是玫金流区、中心区、第九区,第九区也称贫民区,因这里的犯罪事故最多,被富人们嫌弃,连提起都会露出厌恶。 而第九区的在五个世纪以前还不叫第九区,这里是贫民窟的代名词,只因某一段时间这里的新生儿数量突然大面积增长,被高层检测到之后便派了搜查组前去处理,那段时间搜查组在贫民区击毙了不服管教的雌化男性数百人。 因而得名‘第九区’。 这次上级给的任务依旧是去第九区搜查雌化男性,加里是昨天收到的通告,他本想将此任务推给中心区的同级梅若茵组长,但在那一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九区… 与那个人的初遇也是在第九区。 辛奈… 仿佛还在昨日,那个男孩还在他的悬浮岛上。 但回想过去一年,确切来说,他们已然认识了一年零六个月。 其实辛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个男人而已,还是个雌化的男人,但那张脸尤其特别,在一众贫民中显得更为白净,晕染得眉心那颗痣更为艳丽。 加里见过太多雌化男性了,唯一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辛奈。 也只有他。 “长官,我们需要分头行动吗?”其中一个下属给特制手枪上了档,咔吧一声。 这声音让加里的双眸眩晕了一下,身后跟着一小队的穿着制服的特警,周遭很安静,安静到让人心浮气躁,头顶的太阳也毒辣起来。 他抬手示意:“遇到雌化人抓活的。” 手下似乎有些不解,几人面面相觑。加里扶了扶耳边的麦,对着里面的卡莱道:“我给你带几个活的成年实验对象。” 这下那几个下属才明白缘由。 …… 长巷里只听到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哒哒哒…一声声敲击在心上,易拉罐不知是被老鼠撞了一下还是被风吹的,咣当几声从垃圾桶里滚落下来。 更深处是一望无际的黑。 加里察觉到后面有人时已经晚了,那人一脚踹掉了他的手枪,将他整个人横扫在地上,出尽了洋相。 有人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尽是调侃:“看呐我们走了什么狗屎运,是个搜查官!” “大哥,需要把他……”旁边的赖皮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不是皇后区的大人物嘛!” “电视上播放过,好像是叫……叫什么加…里。” “一等搜查官。” “……” 即便是被打倒在地,高高在上的加里长官依旧面不改色,那张脸冷峻到让人觉得他好像不是正常的人类。 人群中突然让出了一条路,那人从黑暗中走来,密不透光的小巷里只瞧见他半张脸,加里认出了面前的人,三个月不见,他的头发变长了,脑后扎起了一撮小辫。 是辛奈。 虽然他的脸上抹了灰,可依旧遮挡不住满身光芒。 他只是站在那儿,便自成一番风景。 辛奈嘴角叼着一支劣质烟,居高临下的踩在加里胯间,没使劲儿,旁边的小弟们给他递了一根带着铁丝的棍棒。 “是你…”加里并没有感觉到害怕,他甚至想从地上爬起来,只不过在辛奈的脚步用力之后,他便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你怎么不反抗?”辛奈的眸子清清淡淡的,如今瞧不出什么情绪。 不过加里猜测他应当是想要杀了自己。 “把他绑了,用铁丝。”辛奈的语气很冷。 他们甚至用黑布捂住了加里的眼睛,用带着异味儿的臭袜子堵住了他的嘴巴。他被带去了一座废弃的铁皮屋,四周都是密闭的,没有那道门的钥匙根本出不去。 有铁棒摩擦地面发出的刺啦刺啦的声音,加里被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遮羞布被扯开,重见光明。 密闭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白炽灯,很破旧寒酸、也很简陋,这是加里第一次见到如此穷苦的地方,虽然之前搜查工作也进来过这种地方,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房间——只有一张床,单薄的被褥。 辛奈站在他面前,让他没反应过来,便是当头一棒,“这是我替多伦打的。” 加里的面颊一片潮热,他感觉有什么从脑袋上流了下来,痛感在那一瞬间都麻木掉了,没有一丝知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接着,辛奈掐住了他的脸颊,语气变得尖细失控,“你该活着的,赎你犯下的罪孽!” “我知道你们这些上流人都服用过药,可以增强体质,延年益寿。只是一棍棒而已,这就不行了?” 加里无话可说,实际上他并不后悔,血液滴落在衣服上,将制服晕湿,宛如夜空中绽放的玫瑰。——相处过的人都说他冷血无情,加里也这么觉得,他确实无情。 但他从不觉得这一点有错。 额角的血顺着他的眼角往下流,遮住了大片视线,“他死了?” 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但从加里嘴里说出来,却变了味儿。辛奈双眸血红,他揪起面前男人的衣领子,将枪口对准了加里的太阳穴。 这枪也是加里的,用来杀了他,是个不错的决定。 可是,他不想让这个男人就这么死了。 他苦笑着,松下手枪,“是啊,多伦死了。” …… 第九区这个名字的由来存在有五百年之久了,辛奈出生之后便被贴上了防护贴,他的爸爸甚至用捡来的遮瑕膏往他那张白净的脸上涂抹,试图遮住眉心的红痣。 辛奈五岁时才渐渐明白自己与其他人不同。 第九区都是贫民,有的甚至连饭都吃不上,他的爸爸带着他来往各个街道,为讨生计和很多男人上.床,辛奈成熟得早,那时便知道自己也是跟爸爸一样的雌化人,会生孩子,会是累赘。 十岁那年他爸爸跟多伦的父亲搭伙过日子,他也由此认识了多伦。 他们几乎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深厚。 也理所当然的在长大之后成为了伴侣,他的童年没什么好讲的,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以及跟爸爸奔走的日子,实在不足挂齿。 可是突然有一天第九区闯进了很多穿着制服的人,那天死了很多人,他躲在地窖里,透过缝隙看见爸爸被枪打死,而多伦的父亲也因为包庇‘雌化人’被当场击毙。 多伦曾有一段时间不想搭理自己,他认为自己是害死他父亲的元凶,辛奈记得那年他十五岁,多伦比他打三岁,他们相依为命。 小时候他可爱哭了,每次一哭便钻进爸爸怀里,后来失去爸爸之后,他就往多伦怀里钻,他一哭,多伦就受不了,会抱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哄着,叫他的名字,叫他“小辛”。 而多伦也只哄了他那么一次,因为之后辛奈再也没有哭过,他发誓要为爸爸报仇,他会变得更加强大。 可是他太弱了,甚至让多伦丧命。 这都要归咎于面前的这个男人,搜查组的长官——加里·路。 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恶了。 “你好好看清楚!”辛奈将他半拖着到了一处荒野跛坡,“看啊!” 这是一处坟地。 埋藏了不少尸骨。 而加里面前的是用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立着的破碑,上面刻着‘多伦’的名字。他想起了那个执拗的男人,分明都快要死了,却还问自己辛奈有没有事。 真是一对痴情的苦命鸳鸯。 “辛奈。”加里抬起狰狞的额头,那里的血早已凝固,糊在脸上格外恐怖,他看着面前近乎发狂的男孩,“不看看你的雌化儿子吗?” 这一句无疑是再次引火自焚。 他被踹了一脚,被按着磕在墓碑上。分明可以反抗的,他毕竟是个搜查官,实力不弱,可他却没有,只是任由男孩掐着脖子一下一下的往地上砸。 “你给我闭嘴!”辛奈喘着愤怒的粗气,眼底里的血丝快要布满整个眼球,“别提他,别提他!那是个孽种!” 到现在,因为生产的后遗症,他还会时常腰疼。 这种痛苦他受够了。 而这一切都拜加里所赐。 加里道:“为什么不提呢?他可是你生的,你不是说雌化男性也是人吗?怎么到你这儿就是孽种了?” 百年前中央政府修订了法律,雌化人被列为不能存在的东西,任何包庇其的人都会受到惩罚。他们这些雌化男性,就只能用‘东西来形容罢了。 加里第一次见到辛奈便是在第九区。 两年前,他奉命前来搜查这一带,那是他第一次遇到阻碍,被一群贫民窟的人给使了绊子,而他也查到这里很有可能出现了一个组织——或许是用来反抗中央政府的叛军。 遇到辛奈是情理之中。 也是意料之外。 毫无疑问,多伦是个不错的组织者,他聚集被压迫良久的贫民,试图反抗他们这些搜查官,甚至是抢走他们的枪械弹药,如果他再聪明一点,就不会落入加里手中。 对于反叛者,加里是第一次心软将人带了回去,毕竟这些人需要审查,辛奈是去救人的,单枪匹马,胆子不小,只是力量不够。 他记得那时候辛奈躲在‘夜莺’岛上,企图对自己痛下杀手,不过毕竟是雌化男性,力气并没有一般男人的强,两人交手不下百次,加里甚至都没有用到武器,便将人生擒了。 其实在遇到辛奈之前,他也同中央政府那些官员一样,深刻厌恶着会生孩子的男人。男人生孩子像什么样子,只想想就觉得恶心。 他甚至觉得同僚梅若茵组长玩弄男人这种行为也很恶心,他真不觉得男人有什么好玩的,尤其是这种雌化男性。 梅若茵时常抓捕这些雌化男人玩弄他是知道的,那人三分热度,玩不过一个月,那些人都会被弄死,所以他这个知情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抓住辛奈本没有其他想法,可看到那双忧郁中带着倔强的眼神时,私心的将人给关在了‘夜莺’这座囚笼里,这座空中岛屿,除了他的指令无人能进。 那时他问辛奈,为何要做不切实际的事情,为何要跑来救人,分明自己才是最该逃跑的人。——在加里带着的搜查官将要抓住多伦一伙人的时候,那个痴情的男人一把将辛奈推进了旁边的小河里,好让他逃跑。 加里见过太多贫民区的自私冷漠,被抓住时会求饶、会将隐藏的雌化男性推出来当挡箭牌,可他第一次见到会为了一个雌化男性而牺牲自己的。 不得不说,他是佩服多伦的。 如果是现在再次遇到这种人,加里肯定会将人收入麾下,只可惜像多伦这种人,是永远不会与自己同流合污,他只是一介贫民,就注定了将永远生活在第九区这种肮脏凌乱的地方。 一股疼痛打乱了他的思路,回忆戛然而止。 辛奈拖着他要往回走,刚刚‘孽种’那个话题也终止,谁都没有再提。 他站在日落的橙霞中,余晖将他的脸颊映衬得漂亮极了,加里是第一次见到刚刚那般失控的辛奈,他想,这个男孩也不是那么的不好懂了。 只是他为之疯狂的,是另外一个已经死掉的男人罢了。 想到这儿,加里感觉心脏那一块儿蓦地刺痛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