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花露 - 耽美小说 - 雪夜初霁在线阅读 - 045 回府管教

045 回府管教

    045

    众人自客殿而入廊庑,随万华彰领路,一并行至这万府宴堂。

    廊旁两侧却可观览其怪石堆叠,气势不凡的突兀嶙峋,红梅缀藏其中,凌然傲骨,倒是好景貌。

    燕征一人悄悄后退,像极了护食的恶犬,且这恶犬还被他人侵犯了领地与食物,紧跟在叶谬撩身后,直把叶谬撩盯得发毛。

    一干人等都争锋躲在万华彰身侧,只当看不见这场况。

    好在宴堂与这客殿不远,不过须臾几转,便到了这宴堂之中。

    堂中炭火正旺,暖意横生。

    正中摆放檀木雕松雾长桌,桌边围绕蜀绣云桌围,云顶檀木作梁,四方皆有上好金贵瓷器,更是夜明珠镶嵌玉墙之中,熠熠生辉,十足阔气。

    众人褪下袄氅按阶入座。东家正上座万华彰,左右鲁、陈、王三氏,再坐李姝钰、卿怜雪,附属世家随后。

    燕征本应与李姝钰一侧,却绕了个弯,去恶心卿怜雪:“卿相应当不大介意?”

    卿怜雪:“……”

    卿怜雪身侧擦拭得发褐亮的椅背被一只大手拉开来。

    “那燕某就不客气了。”

    卿怜雪斜过眼瞥他,桃花眼本是生得风流动人,这一刻却是蔑然冷淡,不搭理燕征。

    众人也瞧个乐呵。

    李姝钰叹了口气,喊道:“燕征!”

    “就坐这儿。”燕征回完话,又看向叶谬撩道,“小兄弟不会怪罪罢?”

    燕征倒不是不认识这厮,他牵惹的那些个世家其中之一就有叶氏,这会儿正装不认识,说到他与叶氏的瓜葛,那可不远,就在四年前。

    那时武国三年,是与叶氏嫡女出嫁闹出来的荒唐事。

    话说叶家小姐肤白貌美,生得好相貌,可不知怎么脾气却又傲又暴,与这一众世家少爷们都以兄弟互称,芳龄十七还未曾出嫁,整日招摇于市,可就是这么个惊天动地的大小姐,还就看上了他少时的好友——御用画师唐迅。

    唐迅人怯懦安静,不大与人往来,更未曾见过叶小姐。可叶大小姐想要的就必然要得到,便求爷爷告奶奶地让家里帮衬着将人讨来。家中也拿她没办法,寻了万华彰撮合求缘,万华彰收了好处,去皇帝那把假话说成真,言之凿凿二人情投意合。

    一道圣旨赐婚,唐迅不依也不得不从,后求助于燕征。

    燕征正是年少气盛时,想着唐迅悔不得婚,便让叶小姐悔。他跃进叶府内去威胁那叶氏小姐趁早放弃,却教叶府众人来了个瓮中捉鳖。而后好声好气与叶氏讲和不成,叶氏竟出了手,以拳脚相向,燕征也忍不下,一番打斗之下,便从此成为了各世家所不敢惹的莽夫。

    叶谬撩微愣:“这,怎么会。”

    燕征觑他一眼,大方落座:“叶老弟通情达理,燕某多谢。”

    叶谬撩听这称谓方反应过来,而后双拳紧握,沉下一口气道:“燕将军,客气。”

    他适才听燕征骂他山村野夫,以为燕征是不知他的名号,现下看来竟是蓄意!

    燕征见他恍然大悟,只余下一声轻笑。

    这话再进行不下去,万华彰使了个眼色,那身后的万府管家便抚掌一拍,一瞬进来诸多奉宴侍女,个个手中呈器碗,内皆是难得一见的珍馐美味。

    贵重琉璃盏从万华彰处摆放而下,其他品次器碗便顺而置下。

    万华彰介绍道:“这些皆是我那外侄万成弩在旭东近海带回来的稀罕海物,食后益寿延年。诸位先行用膳,不可拘礼。”

    丝竹之音亦腾空而起,犹如傲雪之梅凌空而绽,与天外落下的雪白相得益彰,颇具雅意。

    众人中道:“我等羞愧,竟劳费万公心思,能食得如此珍馐。”

    “可还差下一人未到……”

    万华彰这才想起:“这倒是了。”他向身后管家招手道,“派人去府门前相迎。”

    却听男子轻音由外溢进:“晚辈稍稍来迟,给诸位谢罪了!”这音色温润如春风细雨,直教人舒适。

    任清流一手执伞柄中,一手收下纸伞,抖落白伞上不尽的白雪棉花,伞上白雪便在这门槛又下了一次。

    任清流恭顺眉目正莞尔浮笑,向堂内各人施礼问安。

    众人纷纷向他看去,也一并起身回礼。

    万华彰坐于正座,捋髯笑道:“清流来得晚了些,该要谢罪,此后可要自罚三杯。”

    一众人等也附和道:“是啊清流,你来得过晚了!我们可等你好些时候。”

    “别不是在这外边瞧见了什么天资好女走不动道啊。”

    “哈哈…李兄!人自清,非风流。你这说的,岂不是贬斥了清流。”

    这氛围热烈,卿怜雪燕征二人亦是移眼而望。

    “各位前辈不要打趣我了,”任清流解下大氅,面庞温润只含笑,“只要前辈们不怪罪便是最好的。”

    这话算是恭维,将人高高捧起。场上众人这一世不知听了多少须溜马屁话,可任清流说得直让人觉着春风和煦的,不让人觉得是奉承。

    人人都想巴结李姝钰,可李姝钰自诩清高,无人能巴结到。可自任清流一入堂,李姝钰便和蔼相看。

    堂内众人笑语寒暄,李姝钰站起身来,众人不知这老忠臣要做些什么,顿时噤声不言。只见他步到任清流身侧,道:“清流,你也来了。”

    任清流被他引着入座,谦卑道:“先生迎我,教我受宠若惊,手脚也不知如何放了。”

    “肢让它自落,它自有它的去处,”李姝钰扶椅道,“坐。”

    “清流受教了。”

    虽说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却也正好座无虚席。万华彰做东家,发了话:“既如此,诸位便举杯共饮,举筷同食,齐贺岁新。”

    叶谬撩站起身来举杯道:“齐贺岁新!”众人皆起,一同饮下。

    任清流好言、能言,总总脱口出些趣事。宴中氛围扶摇直上,流俗热闹,众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话不绝口。又有曼妙好女在席间亮相美舞,歌舞升平,却都是些屡见不鲜的东西。

    鲁茂申道:“万公府上舞姬也如此不同于众,这貌美若天仙。”

    话语声嘈杂。

    卿怜雪没把心思放在这观赏上:他一不明白万华彰邀他来此的意义何在;二不能明白任清流在仕不过三月有余,交际图版竟如此庞大,连李姝钰也为之屈身。

    他想不明白便越觉得可疑——任清流不可小觑。

    叶谬撩也回了鲁茂申的话,笑道:“鲁公好女,那便在此携上娇女归府。”

    燕征见人在深思熟虑,这桌下的手却蠢蠢欲动,直像条带毒的游蛇蜿蜒而过,一把握住了卿怜雪的手。

    卿怜雪正思忖着,手便被人一把抓了。这出猝不及防的举动真教他如同被司马光一把砸烂了思绪缸,还砸了个稀巴烂,由此生出一股烦恼出来。

    他把燕征这藏在桌围下的手一掌打下。

    鲁茂申摆手:“这哪里使得?府中妻妾成群,养不起。”

    燕征吃痛,就赶忙收回,又老老实实地观赏歌舞。

    “哈哈……不过这现下冬日里头一过,便是春了。前几日见鲁公繁忙,不知忙得是何事呀。”叶谬撩道。

    卿怜雪还在听人闲谈,可过不了多久,那只手就又贱兮兮地朝卿怜雪伸了过来。

    啪,又是一掌。

    燕征这回得了聪明,收手之速可比迅箭疾飞,让卿怜雪一掌打在了自己腿上。

    只听卿怜雪轻轻“嘶——”了一声。

    鲁茂申道:“祖上训下七年一巡春,王朝更替便换一轮新算,今乃武国七年,正是春巡时,自要早做打算。”

    有人问道:“不知此年是去往何处巡春?”

    燕征嘴角一勾,想笑,而后就收到卿怜雪目中明晃晃的威胁之意。见人有怒,燕征不敢再造次,急忙凝滞住嘴角笑意,认命般得把手伸了过去。

    卿怜雪眯着眼盯他,怕他又躲,就一手握住他宽大的手腕,把这伸过来握拳的手掰开,如昙花般绽放,却不让人昙花一现。也不再打下去了,只用指肉掐着人的手侧的肉。

    鲁茂申回到:“皇上的意思是江南。”

    燕征坚信自己皮糙肉厚,吃不到什么痛,可这手侧的肉不遂人的意,被掐着怎么都有感受。

    燕征却是疼也得拿出男子气概,便闷着不出声,面上也伪作无事发生,他强忍,另一只手便紧紧握成拳。

    卿怜雪偏偏就不信,力道越加越大。

    叶谬撩状似思考,忽而斜过身来看向卿怜雪:“我记得卿相便是江南人士,既是要去江南,不如趁此问问卿相江南是个何景色。”

    众人齐向卿怜雪看去,卿怜雪被点了名,电花闪现般地抽了手,面色依旧如常冷淡。

    他正要发话,燕征却抢了先机:“你记得卿相是江南人士,我记得任大人也是江南人士,你不如问问任大人?”

    叶谬撩看向任清流,面露疑色:“这……”

    李姝钰身侧扬出一声清越淡笑。

    “回燕将军的话,”任清流友善笑道,“在下正是江南鹤祥县人士,若是诸位想听,那便由我来说。”

    堂内歌舞谢幕,舞女提着新粉水袖小碎步退去,乐师复添云雾行舟,新曲铮铮点点,曲调如清清溪流静游,又似山谷幽兰,勾勒出蒹葭动人之美。

    “这不就对了,”燕征在这桌下用脚勾着卿怜雪,意思是邀功,又居高临下与任清流道:“说说。”

    任清流起身:“在下不敢说江南全貌,怕多有偏颇,只能退而求其次与众说说自小生地——鹤祥,那处是绿柳花开的好地界,浑然天成的水乡美意……”

    燕征兴致缺缺,无意听任清流大论,他只用着脚继续勾卿怜雪的足踝——现下没有比勾引卿怜雪更有意思的事儿。

    卿怜雪原本就不想搭理他。

    这番动作只让卿怜雪微恼,可燕征变本加厉,想着法儿地勾他。两人总也在相府内如胶似漆,可好似只有他因着这段情思虑的愈多,而燕征是倒退回去了,成了个幼稚的小童。

    燕征见卿怜雪不理人,又踢着人后腿,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笑。

    这一笑像是触动了卿怜雪的引火线,卿怜雪不给人好面子了,径直一脚狠狠地踩在燕征鞋履之上,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又在他鞋履上左右踩碾。

    燕征没吃到好果子。

    卿怜雪确实也是有些力气在身上。

    燕征抿着唇忍下,卿怜雪就使力继续碾,逼得燕征忍痛不下,可他堂堂男儿,要他痛到喊啊实在不可能,于是鬼使神差地竟喝出一声:“好!!”

    堂内众人正听任清流讲述江南美景,烟雨与缥缈的云雾,山水人家,清泉小溪,骤然被这一句莫名其妙的好字震住了下文,叶谬撩坐在燕征身侧更是吓一跳。

    燕征被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探寻着,面不红心不跳补道:“好地方。”

    ……

    终于捱到了年宴收场,众人皆散。

    燕氏虽已落魄,可世代为将,是高贵出身。世家子弟最重门第,叶谬撩亦是如此,他虽知燕征与叶氏有嫌隙,可燕征出身不差,又与卿怜雪不合,便可拉拢为一流。

    燕征起身要走,叶谬撩却将他叫住:“燕将军,你这皮履上有印痕。若为万府哪位不长眼的贱奴所做,可与我说,定当除去这不知死活的贱奴。”

    叶谬撩说出来连自己也觉着这话再满意不过,已是向燕征表明了十足好的态度。

    燕征俯视着他,凤眼微眯道:“是我自家府上之人所做,更是无心之举,待回府我自会好好教训,不须他人代劳。”

    卿怜雪从燕征身侧过,听到这话眉间微蹙,又怒人一眼。

    ——燕征还想教训他?

    *

    相府,琉璃殿。

    殿内线香正燃着星火,沉香气自线香燃后飘逸于空,雕着栀花的窗棂微开缝隙,将风拥进怀中。窗棂靠右一角的汉白玉柱前正笔直站了个燕家老小。

    卿怜雪坐在窗棂处的坐塌上:“好好站着。”清冽的声调,仿佛珠玉落地。

    他瞥了眼身旁正燃着的线香,已快尽了末尾,又抿了口热茶:“燕小,说说,你要怎么教训我?”

    燕征面壁思过,反口道:“……我没说。”

    卿怜雪茶瓯往桌几上一置,抬眸看向燕征:“还嘴硬?”

    燕征缓慢开口,小声嘟囔道:“我嘴上没硬。”

    “还说嘴上没硬,”卿怜雪蹙着眉要训斥他,方觉察出他这话的意思,指着他怒道:“燕!小!”

    “雪哥哥,别凶我。”燕征反过身来,步步朝卿怜雪逼近,“都不过随口一说,怎么能记得这么深。”

    “叫雪哥哥也没用,你离我远些!”

    燕征站在他面前,眼珠一转,先看了看那线香,而后将人环拥:“你身上冷,我抱抱你怎么了?”

    卿怜雪双手撑在他胸膛上,垂睫抱怨道:“这个蹩脚的由头,你究竟还要用多久?”

    “我只用过现下一次,”燕征蹭在人的颈肩,嗅着栀花气息都要沉醉其中,闷声道:“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好闻。”

    香?

    卿怜雪这才想起来:“一炷香时间还没过!你站回去!”

    燕征看也不用看,伸手于香座上掐灭了最后一丝星火,余下一些香灰在指间摩挲:“已经过了一炷香了。”

    燕征除去了这线香的障碍后便只想着与人亲热,当下就去解卿怜雪的衣衫。那捻过香灰的手还带着乌色,在动作下将卿怜雪今日新置购的、心爱的锦白云纹交领弄出斑驳污迹。

    “燕——征——”

    燕征带着笑的嘴角凝住,身形一怔,讪讪退后几步。

    “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