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直至坐进教室里，闻欣手心里似乎还保留着那份触感，他恍恍惚惚地趴在桌上，抬眼就能看见李承露挺直的背，像一把挺拔的剑，看着又过于锋利，连同周围也割裂得与他不相融合。

    闻欣埋着脸，他把手伸到书桌底下，被汗沾湿的手掌握着李承露的笔。手指摩挲在中间的硅胶套上，软滑细腻，让他心里没来由的发痒，于是又回想起午睡时见过的那截白皙笔直的小腿。

    课本里永远记不准的实验式和讲台上女老师温柔的声音都让人昏昏欲睡，闻欣看着前座同学一点又一点的脑袋，眯着眼睛几乎也要睡过去。

    下课铃一响，周围一圈人便像拉紧的弓突然放松，倏地倒下一片。闻欣刚趴下没多久，就被人摇晃着叫了起来，他揉着眼往教室外走，这才发现他妈妈正站在走廊外的窗口那里等他。

    闻欣惊喜地跑过去，“妈妈？”

    闻欣家住在颍城周边的镇子上，来回坐车就得花费不少时间，所以除了放长假，他一般都在学校里待着很少回家。

    闻玉梅见他出来，脸上很快露出笑来，眼角也漾出细纹。她个子不高，常年操劳让她的长相看着比实际年龄大一些，但这并不影响她看起来是个慈爱温柔的母亲。

    闻欣算得上很依赖自己的母亲，因为身体缺陷他性子敏感自卑，温和疼爱他的母亲是他唯一能安心倚靠的存在。

    闻玉梅抬手把闻欣翻卷进去的衣领整理整齐，佯装嗔怪地对闻欣说，“怎么邋邋遢遢的。”

    闻欣笑了一下，刚想同她说话，就看见李承露手里拿着档案袋从走廊出来。他直愣愣地看着对方，一时间都忘了开口。

    李承露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眸光瞥到正帮闻欣整理衣领的闻玉梅时顿了一瞬，又很快移开了。

    闻欣眼睁睁看着他从旁边楼梯口走下去，心里有些可惜不能跟着他一起下楼。

    闻玉梅这次是来颍城进货，顺路过来看看闻欣。她给闻欣带了些水果吃食，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就准备回去。

    闻欣提着东西回教室，大课间屋里吵吵攘攘，值日的男生拿着刚洗干净的抹布擦黑板，路过闻欣时手里的水甩了他一胳膊，额角秃了一半的班主任在教室后门拍着门说组织换座位，一嗓子让教室里更闹腾了。

    也不怪大家闹腾，他们班只有考试后才换座位，按着排名先后挑座儿。这回月考刚过一个多礼拜，确实也到了时候了。

    闻欣成绩中等，而且也不热衷于换座位，对他而言，有同桌还不如单独坐自在，可这次他却忍不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盘算起以他上次考试的成绩，和李承露坐在一起的可能性有多大。

    李承露成绩很好。这是闻欣上次考试后得到的结论，事实上他一点也不意外。

    闻欣偷偷拿走了李承露的成绩单，在班主任把成绩单发下来之后。那张A4大小的纸上，李承露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上了一条线，蓝色水笔的痕迹在末端规矩地收住，却勾起了闻欣一连串龌龊又隐秘的幻想。

    他把这张纸夹在厚重的复习册里，连同想象里被李承露白净手指在上面抚过的触感一起压进纸张间。

    李承露会坐在哪个位置？前排？他个子很高，但是好学生们大多喜欢前排。

    或者后排？靠窗边还是正中间呢？

    闻欣胡思乱想着被推挤出了教室，他捧着书踉跄了一下，余光瞥到李承露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书桌，突然就有些后悔上一次考试没能考的更好一点。

    不过离得稍微近一些倒是还有可能，闻欣这样安慰自己。

    他抱着书倚在门口的储物柜旁边，李承露回来时正好要从他身边走过，在他快走过时，闻欣鼓起勇气小声说，“要换座位了。”

    也不知道李承露听没听到，脚步不停地就进了教室，连头都没偏一下，闻欣有些泄气地塌下肩膀。

    等他踱着步子跟在前面的男生身后走进教室时，教室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

    闻欣没什么兴致地抬起眼皮往教室里看了一圈，想着找个没什么人的后排或者离李承露近一点的位子，却意外地在靠窗边的最后一排看见了李承露。

    也许是他选的位置太过靠后，之前还有些想法的女生们都没选择坐在他旁边，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李承露此刻正垂头站在靠里的座位上清理地面，旁边的桌面上显然空荡荡的还没有人。

    闻欣突然心跳如擂，怀里抱着的书本似乎都被突然热切起来的心脏沾染成了滚烫的温度，他几乎没有犹豫地径直走了过去。

    书本落在桌面时发出闷闷的一声响，李承露这时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他手上的动作先是一顿，之后才顺着闻欣按在课本上的手指慢慢抬起脸来看向闻欣。

    闻欣心里一紧，干巴巴地扯出一个笑来，“我……我坐这里……”

    李承露皱了皱眉头，闻欣突然就明白为什么他旁边到现在还是空位，大概李承露和他之前一样，都想独自占有一个不被打扰的角落。

    闻欣有些尴尬地面对他站着，脸上慢慢也染上了热度，他低头傻愣愣地盯着桌面的纹路看，恨不能把那里盯出一个洞。

    没一会儿，李承露突然把闻欣带来的书推到了靠里的桌面上，闻欣还没来得及惊讶，就听到他说，“你去里面。”

    闻欣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忙不迭从后边绕到里面坐下，着急忙慌的模样看着有些笨拙好笑。

    李承露可能并不在意他此刻的动作是否滑稽，甚至除了这一句话，他再没和闻欣有过任何交流。

    闻欣装模作样地从桌洞里抽出练习册，眼光悄悄瞥着李承露的一举一动。他觉得李承露看起来就像是什么精密运作着的机器，坐姿标准，不苟言笑，甚至连眨眼的频率都像是经过准确的计算。

    闻欣颇感烦恼地趴到桌面上，他太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尤其对方还是像李承露这样的人。

    他和李承露靠的太近了，现在不用刻意捕捉，闻欣就能闻到他身上很浅淡的味道。不同于大夏天里这个年纪男孩身上夹杂着荷尔蒙气息的汗味，更像是某天雨后，空气里飘浮着的浅涩木质香，和柔软布料上沾染到的洗衣液味道。

    闻欣抽了抽鼻子，眼睛埋在胳膊肘圈起的一小块黑暗里。在感受到那股又清又涩的味道正慢慢靠近时，他身上僵得连动都不敢动。

    李承露伸着胳膊越过闻欣，他把窗户推得更开一些，有些闷热的风随着缝隙吹进来。

    他一低头，便能看见趴在桌子上的新同桌红透的耳朵尖。

    闻欣悄悄地夹紧腿，汗湿的手指在桌面铅笔留下的印子上难耐地用力摸过去，蹭晕了一道脏兮兮的笔迹。